天知道我是以怎樣的神速在下課鈴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就抓起包包迅速消失在教室的,我纔不管老師是不是還站在講臺上沒有結束他長達兩個半小時的演講,這個時候我最期望的就是立馬撲進宋宇結實的懷抱,用他恆定不變的溫度爲我驅趕心中盤旋不去的恐懼。
對於天生膽小的阮霽桐來說,別說這麼重口味的恐怖電影,連口味不那麼重的懸疑電影我都不敢一個人看的。
從小到大,有無所不能的姐姐的庇護我從沒受過這樣的驚嚇,姐姐和宋宇結婚後就又多了一個人對我小心呵護,他們想盡一切辦法爲我營造了一個美好的世界,所以在我看來,拍那種噁心電影的導演就是變態,編劇是變態,製片人是變態,看電影的也是變態。
我用最短的時間衝到了校門口每次宋宇停車等我的地方,可讓我失望的是宋宇居然還沒來,他從沒讓我等過,每天晚自習之後他總是提前出現等在這個地方,在看見我優哉遊哉地出來之後給我一個最溫暖的笑和擁抱。
可是,今天他居然沒有來,在我最需要他安慰的時候,在沒有事先通知我的情況下,他爽約了。
頓時,心裡有個地方酸酸澀澀的,難受得我一抽一抽的疼。
“桐桐。”
突然,一把清亮的女聲叫住了我,我一頓,身體瞬間僵硬,手足無措得不知道該怎麼轉過去。
我完全可以想象此時此刻我臉上的表情有多麼精彩,因爲叫住我的人正是我還沒想好重生之後怎麼面對的姐姐,原本應該還在日本出差的阮霽楓。
姐姐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從美院畢業之後就在導師的支持下白手起家做起了漆器貿易。起初那幾年是非常艱苦的,就算有導師慷慨解囊的幫助,很多關節還是需要姐姐自己去疏通,稅務局、工商局、海關、政府……姐姐一個人全都搞定了,漸漸的,公司的規模也從最初只有姐姐一個人忙上忙下發展到今天擁有自己獨創品牌的展廳、門店以及數十名員工。
對於姐姐,或許我更多的是佩服,爸媽被銀行搶劫犯的流彈射中不幸去世那年她也只有十八歲而已,剛剛高中畢業拿到美院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年,對本來就談不上富裕的家來說簡直比天塌了還要慘,失去了最重要的經濟來源無異於一個巨大的晴天霹靂,藝術又是一門絕對燒錢的專業,那時的我年紀太小,幫不上什麼忙,只依稀記得姐姐申請了助學貸款之餘還每天打兩份工賺外快。
這種窘迫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姐姐大四那年,那一年姐姐被學校推薦參加一個國際的漆藝大賽獲得了青年組的冠軍,冠軍嘛,自然代表了一定的財富和名利,要不然人們也不會前仆後繼就爲了追逐一個冠軍的頭銜。
一直以來,姐姐都把我保護得太好,什麼苦她總是一個人扛,除了學習之外我甚至不會第二樣拿得出手的技能,當然也很慶幸,在學習上我從沒讓姐姐失望過,否則也沒資本連跳三級小學畢業就直接上了市重點的高中。
但就是這樣一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我終究是要和她背道而馳。
懊惱嗎?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我不後悔,阮霽桐從不爲自己的選擇後悔,就連前一世我答應和周笛清一起移民荷蘭我也不曾後悔過,我有的只是對和宋宇的那段感情感到遺憾而已。
“剛纔就見你跑得飛快,叫都叫不住。”姐姐還是印象中的樣子,漂亮、溫柔、耀眼,連撫摸我的動作都拿捏得同前一世分毫不差。
“姐姐。”我下意識地把頭微微垂了下來,不敢和姐姐對視,潛意識裡就對姐姐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怎麼了?”姐姐捏着我臉上的肉,笑着躬身把鼻子抵上我的鼻子,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嘴脣上,“覺得太驚喜了?”
“嗯。”我敷衍似的應了一聲,擡眼偷瞄姐姐一眼之後就立馬又垂下了視線。
“桐桐?”姐姐起身拉開了一點我們之間的距離,因爲這樣方便她挑起我的下巴看清楚我臉上的表情,姐姐就是姐姐,我動動手指頭她就知道我想幹什麼。
“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姐姐問我,“不舒服嗎?”
我抿了抿脣,並不打算隱瞞,於是點點頭告訴姐姐:“有一點。”
“哪裡不舒服?”姐姐一聽就有些急了,忙伸手貼上我的額頭來探溫度,生怕我是着涼發燒了。
我拉下姐姐的手緊緊握住,扯了扯嘴角,決定將錯就錯:“剛纔選修課上坐我前面的同學在看恐怖片,我不小心瞄到了一眼。”
姐姐有一剎那的怔愣,隨即明白了過來,臉上的笑像漣漪一樣微微漾開,修長纖細的指節輕輕摩挲着我眼角的肌膚,優美的脣瓣一開一合地叫我“別怕”,她總是習慣用這樣的方式來安撫我,從小到大都不知道換個花樣。
“姐姐。”我嘟起嘴,伸手摟住了姐姐的腰,將臉深深埋進姐姐的肩窩,她不知道我臉色煞白並不只是因爲剛纔在課上受了驚嚇。
“姐姐在,桐桐別怕。”姐姐輕拍着我的背,連說話都輕言細語得怕再嚇到了我似的,她從不會大聲責罵我,印象中一次都沒有過,姐姐很忙,忙得連對我好的時間都屈指可數。
“來,姐姐帶桐桐回家。”姐姐牽起我的手,朝她停在十步開外的白色寶馬X5走過去。
姐姐爲我開了副駕駛的門就繞到另一邊去了,我頓了兩秒鐘然後自己鑽了進去坐好。其實我心裡很清楚,姐姐愛我,但在某些方面她並不像宋宇那樣細心,如果是宋宇,一定會用手護着我的頭等我坐進去之後才繞去另一邊的駕駛座。
車子發動,姐姐熟練地掌控着方向盤,將車開上平坦的大道,窗外,絢麗的夜景不斷倒退,映在車窗玻璃上的霓虹因爲車速太快被拉得很長很長,一條一條的有些刺眼。
我坐得規規矩矩的,懷裡抱着書包,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姐姐怎麼會來?”
我也不笨,如果直接問姐姐宋宇怎麼沒來接我無疑會暴露我的某些小心思,相反,如果這樣問,姐姐會想當然地認爲我是在問她提前回國的原因。
姐姐側頭看了我一眼,我瞥見,原本她掛在嘴角的笑意不見了。
“本來是下禮拜纔回來的。”姐姐一邊打方向盤拐彎一邊說,“但是你姐夫的廣告公司突然有點急事要處理,他怕沒人接你回家,所以奪命連環Call召喚我立即回國。”
“嚴重嗎?”我太瞭解姐姐,在我面前,她總是習慣於保持恰到好處的微笑,除非天要塌下來了,所以我下意識地就問出了口,宋宇的公司難道出了什麼重大的變故?否則,他怎麼會不來接我?否則,他怎麼會要姐姐提前回國?
姐姐沒有立馬就回答我,仍是專心開着車,握住方向盤的手很穩,但我明顯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味。
“姐姐?”我側過身子,直直地盯着姐姐的側臉。
“桐桐不要擔心。”姐姐勉強地勾了勾嘴角,總算是給了我一個痛快,“你姐夫和他的團隊正在想辦法全力補救,最壞的情況也只是失去一個大客戶而已,更何況如果可以挽回的話就等於什麼都沒發生過,你該對你姐夫充滿信心。”
僅憑姐姐這樣幾句話,我讀不出太多具體的信息,只能大概推斷出宋宇的廣告公司可能正面臨着某個大客戶翻臉不認人的突發狀況,而宋宇要做的就是連夜趕出更好的方案來留住大客戶。
“姐夫今晚不會回來了嗎?”我又問。
“嗯。”
姐姐回答得言簡意賅,但只這一個字我就明白了其實宇燊(shēn)創意現在的情況並不容樂觀,這些年來,就算是公司剛成立那段最困難的時間宋宇都沒有過夜不歸宿的先例,他把這個家看得很重,他把我看得很重,梵霽漆器的生意上軌道之後姐姐就經常亞洲各地到處飛,而宋宇從不會讓我一個人在家過夜,再忙,再晚,他都會回來。
2013—10—07(2014—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