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無聲,春風又綠岸上山,一江碧水旋清波,滔滔東流。 Www ●tt kan ●C O
蘇家一事過後這裡安生了不少,蘇幼瑩鐵腕掌權,白以檀恪盡職守,兩人一起將蘇郡治理得井井有條,關係也變得親密無間,眼下正爲了即將到來的汛期籌謀對策。
“往年的雨都是從這時候就開始下了麼?”白以檀盯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不覺攢起了眉頭。
“不,只有今年如此。”
“堤壩那邊你今天去過了?情況怎麼樣?”
蘇幼瑩手中的茶盞沉了沉,彷彿有千鈞之重,聲音也小了:“不太好,水位漲得太快了,怕是撐不到夏中。”
“蓄水大壩要加快速度修建了。”白以檀來回走了兩步,有些急躁,“向朝廷申請物資的奏摺都傳上去半個月了,說是批了,怎麼半點兒影子都沒見?”
“你不是跟溫亭遠有書信往來麼,沒向他問一問此事?”
“氣候一暖和蠻子也開始活動了,他奉旨去湛州剿匪了。”
屋子裡靜了三秒,蘇幼瑩擡眸,忽然發現白以檀直直地瞅着自己,目含希冀,神情狡黠,她頓時明瞭,斷然拒絕道:“你趁早打消這念頭,我不會去找謝瑾瑜的。”
白以檀遺憾地攤攤手說:“那沒辦法了,等吧,就不知這雨等不等我們了。”
蘇幼瑩瞪着她,一時沒了話說。
所有人都殷切地期盼着雨停,可惜天公不作美,當天夜裡,暴雨來襲,豆大的雨點急切地敲打着屋檐,仿若擊缶,襄江水位大漲,城中也開始淹水,情況急轉直下。
黑暗中,一盞盞星燈接連亮起,白以檀披衣出府,踩着水花趕往衙門,沒走多遠就見到一列士兵,爲首的見到她上前行禮道:“大人,郡尉派我等來接您。”
白以檀微微頷首,在他們的護衛之下穿過了積水的街巷,到達衙門時已全身溼透了,她一邊用毛巾擦着一邊對蘇幼瑩道:“趕快分派人手去疏水吧,再多加些守衛,只怕明日有民衆要鬧事,我去壩上走一趟,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蘇幼瑩一把拉住她說:“不行,現在江邊太危險了,等天亮了我跟你一起去。”
“現在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萬一決堤……不行,我必須去看看。”
蘇幼瑩不鬆手,沉聲道:“你去又有什麼用?該決堤還是照樣決,剛纔他們來報,壩上的工人都全部撤回來了,我已命人將他們帶來問詢,若情況實在兇險,我們現在就要開始疏散民衆了。”
這話的意思是要放棄蘇郡了。
白以檀知道做出這個決定對她而言有多麼困難,於是愈發堅定了信念,道:“不,還沒到破釜沉舟的時候。”說完,她使勁按了按蘇幼瑩的手,然後果斷往門外走去。
“以檀!”
蘇幼瑩緊追了兩步,卻見她突然停住不動了,順着她目光望去,衙門外出現了幾個人,爲首的人舉一把油紙傘,穿青灰色緞袍,腳踏麒麟靴,面若冷玉,俊美無儔,一雙星眸染上了橘光,在夜色中熠熠發亮。
她見過他,十分眼熟。
記憶有些模糊不清,白以檀還在想他到底是誰,身後的蘇幼瑩已經單膝跪了下去,肅然喊道:“微臣參見王爺。”
一語驚醒夢中人,白以檀恍然大悟,這是她殿試時的主考官——雲凜!
在她怔愣的時候雲凜已經擡腳邁進了衙門,掃了眼跪了一圈的人,薄脣吐出三個字:“起來吧。”
所有人都各歸各位,白以檀也不知還要不要跪,站在那兒尷尬得要命,蘇幼瑩不動聲色地走到她前面,擋住凜王隨從不悅的目光,拱手問道:“王爺深夜前來,我等忙於疏水未能及時迎接,還請您恕罪。”
“事有輕重緩急,俗禮就免了吧。”
雲凜擺擺手,踏着漫過腳踝的水走進了大廳裡,下襬一甩坐在了上位,身後四名黑衣隨從負手分立兩邊,目不斜視,像四尊門神一樣,白以檀和蘇幼瑩互看一眼,跟着走了進去。
“本王奉命運送輜重前來,兩日前就已到達鄰州,奈何暴雨不止,車馬難行,許多物品亦無法冒雨輸送,所以決定先過來看看情況。”
兩人皆微微吃驚,沒想到朝廷會派雲凜來,可見對此事的重視程度,只是形勢非常不利,她們也沒空想太多了。
蘇幼瑩垂眸道:“王爺,現在情況已經不太好了。”
“怎麼說?”
白以檀收到蘇幼瑩的眼色,走到書架旁取出了一張地圖,然後緩緩攤平在雲凜面前的黃花梨長案上。
“王爺,本來以蘇郡的御水工事而言是足以應對夏汛的,從前年開始薄江流域的一條支流改道匯入襄江,此後下游的壓力越來越大,纔會有潰堤之虞。我們針對這個問題修築了一座蓄水大壩,建成之後可助襄江分殺水力,本來時間充裕,但現在汛期提前加上材料未到,恐怕要來不及了。”
雲凜的視線從地圖挪到了白以檀臉上,掠過微溼的髮梢和專注的眼神,稍稍凝滯了一下,隨後問道:“還有多少時間?”
蝶翼般的長睫慢慢垂下,白以檀的聲音弱了幾分:“最多一月,也可能突然就……”
雲凜沉吟了一會兒,道:“如果本王三天內把東西給你運過來,你能否把工期再縮短十天?”
隨從從舟不免插了句嘴:“王爺,即便我們飛鴿傳書過去,也不可能在這種天氣下三天到達蘇郡。”
“微臣有辦法。”
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白以檀,蘇幼瑩暗中吐出一口濁氣,只怪自己沒拉住她——凜王說他有辦法,你管這檔子閒事做什麼?淨等着收貨不就行了嗎?這丫頭真是一根筋,遇上攸關百姓的事恨不得豁出命去幹,比她這個土生土長的蘇郡人心思還要重。
“你說吧,看是否跟本王的想法不謀而合。”
白以檀拿起筆邊畫邊說:“我們是在江上修堤壩,最快的方式當然是走水路,尋幾艘大船和十來個熟練的船工,把泥灰、砂土等較輕的材料裹上油布放入船艙,從岷棠運河入襄江再運至蘇郡段,快的話只需要一天半。”
話音剛落就遭到了從舟的質疑。
“你可知道這些材料數量有多大價格有多高?現在襄江不比以往,水流湍急,暗潮洶涌,萬一出事就是血本無歸,風險太大了。”
蘇幼瑩聲援:“你也知道現在不比以往,我們是在跟時間賽跑,早一天就多一分把握能擋下洪流,護蘇郡周全,護百姓周全。”
“那成噸的石料怎麼辦?可沒那麼大的船來運!”
“石料按原計劃走陸路。”白以檀又在地圖上描下另一條線,“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用的是八轅車,換成滾軸車走岷山腹地會快很多,況且石料可以在外圍建成後再填入,不急於一時。”
從舟徹底無言,默默退到了一邊等着雲凜發話。
“水路可以,陸路不走岷山腹地。”
白以檀驟然擡頭,詫異地望着雲凜,卻見他手伸到自己面前,不知要幹什麼,愣了三秒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把毛筆放在了他手上,身後的蘇幼瑩又抹了一把薄汗。
“蘇郡之前還修過一條官道,因爲地形原因停止了,但已修好的部分仍可以利用,且近不少,運送石料的隊伍走湖安、柳縣再上廢棄官道,一天就能到。”
白以檀面色一喜,完全忘了尊卑,脫口而出:“那就這麼定了!”
現場靜默了幾秒,雲凜站起身,雙手撐桌,目光涼絲絲的,讓白以檀渾身一顫,如一盆冰水澆在了頭上。然而云凜並沒有責怪她,只用那雙幽深的墨瞳迫視着,彷彿闐黑的深淵不斷把她吸入。
“白郡守,你別忘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明日雨停。”
“微臣……省的。”白以檀屏住氣息退下了案臺,垂着螓首不作聲了。
蘇幼瑩趕忙上前緩解氣氛:“王爺,夜已深,既然方案已定,您不如早些去行館休息,臣等還要去察看城中積水情況,不知……”
雲凜擡手打斷她的話,清冷的俊影從跟前一閃,人已到了門口,看來是去行館無疑了。畢恭畢敬地送走這尊大佛和四個門神,蘇幼瑩喘了口氣,回過身就開始說白以檀。
“你好歹也是上過金鑾殿的人,怎麼急起來這麼沒規矩?”
白以檀犟道:“都什麼節骨眼了,我還顧得上那些……再說了,不就是個凜王麼,平時也不見你這麼狗腿……”
蘇幼瑩也不跟她置氣,冷冷地丟出一句話:“你以爲謝瑾瑜的御醫從哪兒找來的?”
白以檀一怔,驟然扭頭看她,道:“你是說……謝瑾瑜是他的人?”
“還不蠢。”蘇幼瑩哼了兩聲,“且不說這個,凜王是皇子中最小的,深得景帝喜愛,其能力更是不可小覷,就他身邊那個隱衛首領從舟都是個人物,你今天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挨個得罪,還想不想回天都城了?”
“哎呀你好煩!哪壺不開提哪壺!走走走,巡視去,今夜別想睡了!”
蘇幼瑩白了她一眼,任她拉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