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聽到白以檀和江璧微的對話之後雲凜就明白了一切, 暗中責怪自己的同時讓隱衛送走了江璧微,免得白以檀見了她心裡不痛快。之後兩人再也沒有提起有關這場分離的任何細節,心照不宣地揭過了這一頁, 因爲痛過一回所以更明白對方和自己要的是什麼, 今後的路不管如何曲折他們都會一同攜手面對, 不再分開。
話說回來, 雲凜和白以檀一個養傷一個養胎, 天都城是暫時回不了了,衆人都沒什麼反應,除了在天都城累得半死不活的謝瑾瑜, 每次來信都要重複那幾件事,往往蘇幼瑩讀完都會滿面紅潮地把信揉成團, 白以檀便揶揄她。
“怎麼?瑾瑜又在抱怨獨守空房了?”
蘇幼瑩臉蛋更紅了, 瞪了她一眼沒說話, 估計是八.九不離十。
白以檀笑得更開心了,拍着蘇幼瑩的肩膀說:“告訴他再忍忍, 等回去了我讓陛下放他幾天假,讓你們倆膩個夠。”
“瞧你那春風得意的樣,這就開始仗着寵愛吹枕邊風了?也不知道前陣子那個受氣包是誰……”
“此一時彼一時嘛……”白以檀摸着肚子溫婉地笑,“我這不是揣着肉球嗎,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看得重也屬正常, 自然萬事都順着我一些。”
蘇幼瑩一個指頭戳過去, “少來, 你就會昧着良心說話, 當我們都沒長眼睛,看不出他是疼你還是疼孩子?”
白以檀傻笑着不說話了。
“哦對了, 上次你讓我找人把老宅清掃一遍,清出不少舊物,我都讓他們收着呢,什麼時候拿來給你看看?”
笑意微微一收,她眸中泛起些許波瀾,“不用了,我反正還要再去一趟,把我孃的靈位遷去天都城。”
蘇幼瑩沉吟道:“唔……也好,那什麼時候去?”
“過兩天就是我孃的忌日,到時你陪我一起去吧。”
“好。”
兩天後,趁着雲凜處理政務之時,白以檀和蘇幼瑩帶着幾名隱衛就出門了,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位於城南的老宅。
這些年泊城並沒有什麼變化,城北四處流光溢彩,夜夜笙歌,城南盡是斷壁頹垣,破舊不堪。這一路行來,幾乎每隔數百米便有乞丐沿街乞討,都是點點大的孩童,以往白以檀都硬下心快步走過,如今將爲人母,再無法忍耐胸中的憐憫之情,到了老宅之後,她便讓隱衛去買了些吃食沿路分發。
蘇幼瑩不解地問:“爲何不直接讓他們送銀子?便捷省事得多。”
白以檀輕輕嘆了口氣,道:“你不知道,這泊城的乞丐也分三六九等,那些孩子背後還有比他們年紀更大、更兇惡的乞丐,一旦知道他們得了銀子,搶走不說,少不了還要挨頓打,倒不如讓他們飽餐一頓……”
蘇幼瑩瞭然地點了點頭,卻是不說話了,挽着白以檀走進了房間。
之前她在命人清掃之餘還適當做了些修繕,同時在院子裡挖了一方淺池,撒幾尾魚苗,邊上栽一株桃樹,連廳裡也擺滿了鮮花和盆栽,讓這座多年無人問津的宅子變得更結實耐看,也更活潑了起來。
白以檀懷着五個多月的身孕自是沒精力佈置這些的,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加上孕婦本就情緒敏感,眼淚一下子就快掉出來了,蘇幼瑩近來已經習慣她這樣,便不疾不徐地安撫着。
“不過是小事一樁,你看你,怪叫人好笑的,認識這麼久,你這一個月哭得比前幾年都多了,我以後懷孕啊可不要像你這樣,毫無氣勢,嘖。”
白以檀噗地笑出了聲,搖着她的胳膊調笑道:“那當然,我家幼瑩是誰?天機營大名鼎鼎的母老虎!即便大着肚子也是隻老虎啊,氣勢跑不了,你說對吧?”
“臭丫頭,你又來勁。”蘇幼瑩笑罵着拍了她一下。
兩人又鬧了一會兒,徹底收住敏感的情緒之後白以檀纔來到內室,望着母親的靈位,她扶着腰緩緩跪在了蒲團上,莊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雖然被肚子頂得十分難受仍堅持做完,然後復又起身上了一炷香,淡淡的沉香頓時飄散在空氣中。
“娘,您的忌日又到了,女兒特地帶來了您最喜歡的梨花酒和金乳酥,還有一些您愛吃的菜,您嚐嚐看還是不是當年的味道。”
她打開紅漆描金番蓮食盒,依次取出每層所放之物,然後擱在香案下面,種類不少,層層疊疊擺了三排,蘇幼瑩知道這是她的孝心,所以只靜立在一旁看着,沒有上前幫手。
“還記得四年前女兒在這跟您說,有朝一日要回來找白家算賬,然後帶您離開這個地方,現在這個願望終於能夠實現了,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希望您別生女兒的氣。”
說完,她斟滿一杯梨花酒,在身前的空地上灑了半圈,暈開一線深深的水漬。
“今日女兒就不陪您喝了,怕這個小東西鬧,等他出生之後女兒再帶他來看您,您若在天有靈就保佑他平安吧。”
其實通常來講,一般女子都會希望自己的夫君和孩子能陪着一起拜祭親人,訴說自己的幸福,這樣不但證明了在夫家的地位,還算是一種慰藉。雲凜雖貴爲天子,但照他疼白以檀的程度,興許她隨便一提他就會跟來了,只是白以檀不願如此。
她覺得自己重活一世,不但擺脫了原有的宿命還擁有了夫君和孩子,這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賜,她是個內斂之人,只想把這份感激和完滿藏一輩子,好好珍惜,不想用來做那些虛妄之事。
娘,您會明白女兒的心對吧?
在輕煙繚繞的內室,回憶似傾倒的匣子,打開了便收不住,白以檀望着黑底嵌金字的牌位出了神,連有人闖進宅子裡都沒發覺,還是蘇幼瑩錯身擋在她前面,光影暗了下來,她纔有所反應。
“是隱衛回來了麼?”
她抓着蘇幼瑩的手起身,雙膝跪麻了所以動作很慢,然而還沒聽到蘇幼瑩的回答一個蒼老的男聲便傳入了她的耳朵。
“以檀,你……也在這?”
她身體微震,不敢置信地轉過身,果真是她想到的那個人——白洪。
時隔兩年再見,他已經老得不成樣子,精神頹靡,髮鬢斑白,滿臉細紋,身體微微佝僂着,完全不像個還不到五十歲的男人。
白以檀壓下震驚,冷漠且防備地開口:“你來這幹什麼?”
白洪跨進內室,露出被門擋住的竹籃,裡面隱約可見幾支香燭和紙錢,“今天是你孃的忌日,爲父……爲父來給你娘上柱香。”
“上香?哈哈哈……”白以檀驟然大笑出聲,神情卻無比冷厲,“我不在的這些年老宅蛛網遍佈,積塵如土,連個鬼影都沒來過,你今天卻突然出現在這說是給她上香的,白洪,你是不是當我蠢如鹿豕,看不出你那無恥的心思?”
白洪臉色忽青忽白,難看得緊,卻是咬牙忍住了,向前走了兩步說到:“以檀,爲父知道你仍心存恨意,正因爲如此爲父想補償你,讓那些不快都過去,好嗎?”
“你永遠消失在我的世界裡就是對我最好的補償!”
吼完這一句白以檀忽然腹中絞痛,像是被孩子狠狠踢了一下,她不禁彎身捂住了肚子,蘇幼瑩連忙抽手扶住她,急聲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兩人的身影一錯開白洪頓時瞠大了眼睛,盯着白以檀隆起的腹部顫聲說:“你懷孕了?是……是皇上的孩子?”
白以檀咬脣忍耐着腹痛,根本沒注意他問了什麼,蘇幼瑩則替她擦着汗,一時不察,白洪竟衝到了身前,抓着白以檀的手臂說:“以檀,你也快當母親了,求你救救你姨娘吧!”
蘇幼瑩既驚又怒,擡手就是一掌,打得他連退幾步,竹籃飛出去砸在門板上,紙錢漫天飛揚,落了他滿身,他亂抹了一把又連滾帶爬地湊過來,伏在兩人腳下嚎啕大哭,活似個精神失常的病人。
“你哥哥已經死了,白家不能斷後啊!你就看在爲父一把年紀的份上救救你姨娘吧!她又懷了個男孩,卻是個橫胎,泊城的大夫都說要一屍兩命,你能不能向皇上求個情,準我們去天都城看病,或者……或者可以讓御醫替她……”
他胡言亂語着,尚未說完,頭頂傳來一絲極輕的笑,宛若尖銳的冰棱,在這盛夏時節紮了他一個透心涼。
“你還記得我娘是怎麼死的嗎?”
聽到這話白洪頓時臉色刷白,渾身抖如篩糠,脣齒相擊,半天擠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怎麼?不記得了?那我來告訴你吧。”白以檀鬆開蘇幼瑩的手,一步步走上前,視線已經模糊,“你明知她患有重度哮喘,身體狀況極差,還逼着她給你生兒子,結果在臨盆當日一屍兩命……你抱着成型的男嬰哭得老淚縱橫,卻沒有多看你的妻子一眼,她就橫屍於牀榻上,滿身鮮血,至死未曾瞑目……”
兩行清淚潸然直下,劃過雙腮,落在衣襟那一枝素淡的白梅上,越暈越深,白以檀捂着脣,無法控制地嗚咽着,嬌軀劇烈顫抖,猶如風中落葉。
“你現在卻要我救那個女人?救那個我娘剛死了一個月你就娶進門的女人?哈……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巴不得看她難產而亡!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你!”
被掐滅了最後一絲希望,白洪目眥盡裂,猙獰地撲上來掐白以檀的脖子,似要與她同歸於盡,蘇幼瑩眉目一凜,剛要出手,卻見他橫着飛出去了,光影掠過,從舟筆直地站在門口,另一個頎長的身影疾閃進來,倏地擁住了白以檀。
“檀兒?有沒有事?”
“……凜?”
見來人是雲凜,白以檀霎時卸下了所有防備,顫抖着縮進他懷裡,揪着他的衣襟哭得像個脆弱的孩子。
雲凜環着癱軟的嬌軀,憂心忡忡地拍撫着,心中驟然騰起殺意,轉過頭森然吐出三個字,猶如鬼魅索命。
“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