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梅這一暈就是兩天,無論屯子裡的赤腳醫生用什麼辦法張梅始終沒有睜開眼睛,陳福急的滿嘴大泡,趕着馬車拉着張梅往縣裡趕,到了醫院打針灌藥,人沒醒反倒發起了高燒,陳福急的雙眼噴火,那邊等着下葬這邊張梅昏迷。
到了後半夜,凌晨五點就要起靈下葬,看着這樣的張梅,陳福咬咬牙,認了,他給當孝子賢孫,就當償還七叔對自己小時候的那份情誼,蹲在門口抽了半天菸袋的陳福抹了把臉,站起身拍拍衣襟,直奔馬車快步走去,已經快兩點了,從縣裡趕會屯子裡要倆小時,時間上不允許陳福在耽擱。
剛剛坐上馬車,陳福揮舞了一下手裡的馬鞭,半空中啪的一聲清脆的響亮,“架。”陳福趕着馬車就走,還沒等走出一百米身後傳來喊聲,“大福,孩子他爹,你等會,梅子醒了,梅子醒了。”身後傳來的喊聲在寂靜的午夜顯得有些扎耳,“籲..。”陳福趕緊拉住馬車回頭看向身後跑來的高高壯壯的女人,陳福跳下馬車,“貴他娘,梅子醒了?”
陳福的媳婦王貴花點點頭,喘口氣,“別走別走,老吳家二媳婦給穿衣裳哪,梅子要回家。”
陳福驚喜的哎的答應一聲,把馬車掉頭回到醫院大門邊,沒等一會,就看見老吳家二媳婦徐燕子揹着張梅走出醫院,陳福跳下馬車快步走過去把人接過,王貴花接過徐燕子夾在腋下的狗皮襖鋪在馬車後面的鬥裡,陳福把張梅放在車上,幾個人爬上馬車,陳福趕着馬車快速的往屯子裡跑
一路上王貴花坐在張梅身邊摟着張梅,張梅一動不動的好像在從王貴花身上吸取勇氣一樣,黑燈瞎火,陳福趕着馬車在雪地裡吱嘎吱嘎的跑着,心裡着急,可這路就是急也沒招,緊趕慢趕,總算在五點之前趕回張家小院。
張梅扶着王貴花的手下了馬車,院子內幫忙的人趕緊過來給張梅帶上孝布,頭上戴上孝帽子,一起準備好,張梅木然的接過塞到自己手裡的盆子,一聲被風吹散在寒風中的喊聲,“起靈。”張梅在陳福的幫助下重重的把手裡的盆子砸在地上。
飛濺的盆渣子蹦到張梅臉上,劃出一道細長的傷痕,淡淡的血跡慢慢的滲出,張梅站起身看着身後的大大的黑色棺木,一步一步往前走,“沒了、真的沒了。”
一路上張梅心底不斷的重複着這句話,張梅沒見過自己娘長的啥樣,有記憶起,身邊只有爺、偶爾爹回家的時候能抱着她玩幾天,後來爹沒了,那時候她不懂,爲啥別人都有爹孃就她沒有,影影綽綽的她知道自己好像跟別人不一樣,直到上學後,她才明白爲啥不一樣,因爲人家家裡都是爹孃雙全,她不是,她只有爺。
一天又一天,當她終於從屯子裡那些大娘嘴裡知道些什麼的時候,心底發慌不相信那些人的話,跑回家問爺,爺第一次跟她說了,她爹是烈士,死了,她沒娘,娘也死了,看着爺說完話突然好像沒了精神氣似的,張梅再也沒敢問。
從那以後,張梅好像突然長大了一樣,洗衣、做飯、伺候園子、只要自己能幹的全都去幹,因爲張梅突然意識到,自己除了爺什麼都沒有,而爺滿臉皺紋滿頭白髮,尤其是經歷過一次同學周海的爺去世後,張梅害怕自己的爺也會突然消失,張梅想着只要自己努力幹活,努力養家爺就會一直活着,陪在她身邊的活着。
下葬,樹碑,小小的土包下是她相依爲命的爺,張梅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重重的磕頭,擡起頭,張梅看着樹碑上刻着張久之墓,眼底發熱卻沒有眼淚,張梅茫然惶恐,不知道以後怎麼辦,天地之大卻沒有一個是屬於她的親人。
被揹着回到自家的土房,張梅躺在炕上愣愣的發呆,王貴花端着一碗疙瘩湯走進屋,看着躺在炕上發呆的張梅,心底暗暗的嘆着氣,這老張家扔下這麼個不大不小的孩子可咋整?不知怎麼的,王貴花突然想起那個偷人後逃跑的娘們,剛剛想起,王貴花呸的吐了一口吐沫,梅子可是老張家唯一的一根苗,咋能想起那個不要臉的。
搖搖頭甩掉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王貴花走到張梅身邊,摸了摸張梅冰涼瘦弱的臉頰,“梅子,聽嬸子的話,把疙瘩湯喝了,你都三天沒吃東西了,吃了好好睡一覺,沒啥過不去的,還有嬸子哪。”
王貴花邊小聲哄勸着邊扶起張梅,看着瘦的只有一把骨頭的張梅,王貴花心底發酸,這過的叫什麼日子,造孽的張桂河。
張梅看着放在身邊炕桌上的冒着熱氣的大碗,“嬸子,你說俺爺吃上飯沒?天這麼冷,俺爺上路會不會迷路?”
張梅乾啞的刺耳的低語傳到王貴花的耳裡,讓王貴花的淚好懸沒下來,摟着張梅,“梅子,不會,你爺肯定吃上飯了,你放心吧,你爺走的時候穿的可厚實了,咱吃飯啊,不想了,吃完好好睡一覺,醒了就啥都過去了。”
張梅沒有吭聲,只是點點頭,端起大碗,咕咚咕咚的一口氣灌了下去,張梅的舉動給王貴花嚇了一跳,的虧疙瘩湯自己涼了涼,要不然可不得給孩子燙壞了,放下大碗的張梅擡起胳膊擦了擦嘴,擡頭看向王貴花,“嬸子,我吃了。”
王貴花嗓子眼一哽,到嘴邊的嗔怪嚥了回去,伸手摸了摸張梅乾枯發黃的頭頂,“睡吧,睡着醒了就都過去了。”
張梅點點頭,“嗯,我的趕緊睡,我得告訴俺爹,俺爺去了,得把俺爺照顧好,可不能讓俺爺虧着了。”
說完閉上眼,嘴裡嘀嘀咕咕的唸叨着什麼,這樣的張梅讓王貴花的眼中心底有了重重的擔憂,這孩子不會魔障吧?
有着濃濃的擔憂,王貴花一步都不敢離開張梅身邊,就怕張梅有點啥事自己不知道,沒等到後半夜,張梅開始嘟嘟囔囔的說起話來,王貴花趴在張梅嘴邊仔細聽了幾句,好像真的看見張桂河的一樣,張梅嘴裡唸叨的是張久喜歡吃什麼,喜歡晚上睡覺的時候泡腳,喜歡抽旱菸,但是不喜歡自己裝,讓張桂河記得給裝好,衣裳洗完記得給拉平了,一項又一項細心的交代着。
張梅睡夢中的嘀嘀咕咕讓王貴花有些發毛,站起身走到外屋,看着靠在火牆邊迷糊的陳福,推了一把,“他爹,你醒醒。”
陳福一撲棱一下子坐直,“咋了咋了?”
王貴花把張梅的情況說了一下,陳福進屋看了看又仔細聽了一會,拽着王貴花離開裡屋,搖搖頭,“沒事,這孩子心裡還是不承認她爺沒了。”
王貴花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有些發愁,這以後可咋整,兩口子一起嘆氣,坐在外屋開始發呆。
後半夜張梅低低的呻吟聲,把迷糊着的王貴花吵醒,王貴花一下子蹦起來衝到裡屋,看到躺在炕上,滿臉通紅哼哼唧唧的張梅,手把張梅額頭上一放,心咯噔一下,“大福、大福,快去找老牛,梅子燒迷糊了,順便把二貴給我找來,把家裡的燒酒拿來。”
陳福蹦起來就往外跑,這可別給梅子燒傻了,深一腳淺一腳的陳福跑到屯子東頭的大夫牛大國家,咚咚咚的一陣砸門,聽到屋內傳來詢問聲,陳福嗷嗷的叫着,深更半夜的,陳福的聲音把左右鄰居都吵醒,一間又一間的亮燈,站在院子裡喊着問出啥事的,讓陳福冒火,拽着拿着藥箱的牛大國邊跑邊嚷嚷着,“回去睡覺,沒事。”
急匆匆的趕回張家的陳福一手緊緊的抓住牛大國,牛大國平時雖然有些貪小便宜,好磨嘰,但到了關鍵時候還是知道輕重,也不管陳福的手勁,倆人直接帶着寒氣衝進了張家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