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興帝封賞完莊煜和無忌,便對石太醫和那十二名精通韃韃語的軍士進行封賞,石太醫由從五品太醫升爲從四品太醫院副院判,若沒有意外,等明年鄭院判致仕之後,石副院判便能升爲四品院判了。這對於要苦熬資歷的太醫們來說,已經是相當迅速的升遷速度了。
除了升了品級之外,石太醫還被封爲正四品正議大夫,可以擁有一小片傳家的封地,這可是太醫們從來沒有獲得過的榮譽。
石太醫趕緊上前謝恩,謝罷皇恩,石副院判起身站到一旁,心中對莊煜和無忌更加高看一眼。他心裡清楚憑莊煜和季無忌的皇子郡王的身份,完全可以命令他配製醉酒藥,並不需要特特爲他向隆興帝請功。然而莊煜和無忌都沒有那樣做,是誰的功勞就是誰的,莊煜和無忌當然不會貪佔別人的功勞。
十二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小兵惴惴不安的來到正堂,跪在了隆興帝的面前,隆興帝大手一揮笑道:“免禮平身。”
這十二人原本都是沒有品級的大頭兵,隆興帝金口一開,他們立刻升爲正八品遊騎副尉,從此除了軍餉之外還有了一份俸銀,也從平民成爲官身,日後好好幹,總有一份對他們來說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前程。直喜歡的十二個人都不知道說什麼了,只能跪下拼命給隆興帝磕頭磕頭謝恩。
隆興帝素來喜歡性子忠直的臣子,似那等滿肚子鬼心眼兒小算計的臣子,是隆興帝最忌諱的,所以看到這十二個人誠心誠意的磕頭,隆興帝心裡很是高興。又將衆人誇獎了一番,並且命季光慎好生栽培他們,沒有意外的話,這十二人的前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封賞已畢,隆興帝命衆人退下。一出正堂無忌立刻飛快躥到莊煜的身邊,要莊煜陪自己去溜馬,莊烴見左右除了十皇弟莊熾之外再沒有什麼人,便忍不住酸溜溜的說道:“五皇兄委實偏心,有這等立功機會也不提攜提攜自家兄弟。”
莊煜正笑着答應無忌,忽聽莊烴那樣說,立刻轉身看着莊烴,他也不說話,只是淡淡的看着,眼中隱約有一絲笑意。莊烴被看的臉上掛不住,憤憤道:“大概在五皇兄眼中只有忠勇郡王纔是親兄弟,我和十皇弟能算什麼。”
莊熾一聽這話嚇的小臉兒煞白,慌忙拼命擺手道:“不不,五皇兄,我絕對沒有這樣想過。五皇兄,多謝你沒有叫小弟,要不然小弟嚇也嚇死了。”
莊煜看着莊熾,知道他說的是實話,莊熾只喜歡讀書習字,極爲討厭練武騎射。他看到那些只知道炫耀武力的粗魯之人便心生厭煩。昨日晚上提前回到漠南關中,莊熾是最開心的一個。莊煜溫和的笑了,摸摸莊熾的頭說道:“十弟,五哥相信你。你愛讀書是好事,可也得記得起來活動身體休息眼睛,若是把身體熬壞了,可就什麼書都讀不了了。”
莊熾立刻深深施禮道:“小弟恭領五皇兄教導。”看着莊熾小小年紀卻象個老夫子似的,莊煜不由搖了搖頭。莊熾和他的母妃沒有野心,只想平安度日,這是莊煜早就知道的。
莊熾自生下來身子便不很健壯,平日裡除過日常請安之外並不出門,只一門心思的讀書寫字,若沒有人打擾,莊熾能獨個兒讀一整天的書都不嫌氣悶。而僖妃對莊熾也沒有什麼要求,只由着他的性子去讀書寫字,就連皇子們必修的騎射功課,僖妃都爲兒子求了恩典,不必每日練習,一旬只練一個下午也就夠了。僖妃只求莊熾能平平安安長到十五歲出宮那建府,安安穩穩的做一世太平王爺,等到隆興帝百年之後,她就能出宮跟着兒子過活。
莊熾年紀雖小,可他讀的書多,因此在最初的惶恐之後,他立刻反應過來會麼六皇兄要拉着他一起說事,莊熾自小深受僖妃那套遠離是非以策安全的教導,便在直起身子之後又向莊煜莊烴躬身行禮:“五皇兄六皇兄慢慢聊着,小弟先告退了。”
莊煜自然不會爲難這個小弟弟,便點了點頭。莊熾立刻向無忌頜首微笑,無忌還禮笑道:“十殿下慢走。”莊熾點點頭,從容的向東跨院走去。
莊烴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心中已經開始後悔了,他後悔自己沒有控制住情緒,竟然說出那樣的話。只是說出口的話便潑出去的水,是怎麼都收不回來的。莊烴乾脆賭氣到底,索性直直的瞪着莊煜和無忌。
無忌微微皺眉,卻強自壓下心中的怒意,無忌可不是有勇無謀之人,就算要收拾莊烴,他也會挑選最合適的時機,現在顯然不是時候。
莊煜並沒有再理會莊烴,只對無忌說道:“無忌,此番北巡父皇母后都曾訓誡過要我多多照看你,你既想去跑馬,五哥陪着你就是了。我們是姨表兄弟,又是師兄弟,再怎麼親近也是應該的。走吧”
莊烴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如何能不知道莊煜這話就是說給他聽的。只是他此刻想不出任何話來反駁莊煜,只能眼睜睜看着莊煜和無忌肩並肩走了。
此時真是四下無人了,莊烴恨恨的一拳砸向廊下的柱子,砸出“嘭”的一聲悶響,倒把莊烴自己嚇了一跳,他並沒有練過武功,哪裡能想到這一拳竟然能打的這麼重。莊烴趕緊也回了東跨院。
莊烴走後,陸石悄悄探了頭,吐了吐舌頭叫了一聲:“媽呀!”便也趕緊溜開了。不過一刻鐘,在門口發生的一切便都被陸石寫成條子送到了陸柄手中。陸柄看罷不由冷冷一笑,心中暗道:這六皇子真是越來越不上道了,他這麼作下去,最終害的是他自己,連累的是順寧公主和麗妃。
做爲隆興帝最貼心的內侍,陸柄甚至比皇后還了解隆興帝的心思,麗妃這寵,怕是復不起來嘍。
京城之中,錦棠宮內,麗妃可沒有想過自己不可能復寵,她此時正與一個枯黃麪皮三角眼的婆子在錦棠宮的靈嫣閣上說話。靈嫣閣是錦棠宮後院一座三層小樓,在樓上可以看到不遠處御河中的田田蓮葉和出水嬌荷,曾經麗妃得寵之時,隆興帝也曾陪她上樓遠眺荷池共沐清風,說些讓人面紅耳熱的親密之語。只是從莊嫣出生之後,隆興帝便再沒給過麗妃這樣的恩典。
那枯黃麪皮三角眼的乾瘦婆子身上穿的是宮中嬤嬤們常穿的青灰色杭綢衣裳,看上去象是個不起眼的嬤嬤,可若是陳老夫人或鄧嬤嬤在此,她們一定會認出這人就是那個她們遍尋不着的吳道婆。
這吳道婆確定也有些手段,大駙馬那麼派人搜捕於她都沒有將之擒住,吳道婆甚至還趁隆興帝北巡的機會混入宮中,這下子嚴謹安便是佈下再多的人手都不可能在宮中抓住吳道婆。
“仙姑,您這法子一準靈麼?”麗妃見吳道婆瘦小乾枯貌不驚人,沒有一點子仙風道骨的氣息,不免有些懷疑的問了起來。
吳道婆習慣性的手一揮,卻忘了手中並無拂塵,只能空甩了一下,沒有拂塵的映襯,她那裝出來的高深莫測便失了幾分感覺。“娘娘放心,只待聖駕回宮,貧道之法必見奇效。”
雖然吳道婆言之鑿鑿,可麗妃沒有親眼看到成效又怎能真的相信,只皺眉道:“萬歲回宮還早,仙姑何不先在別處試試,也好讓本宮見識見識仙姑的仙家手段?”
吳道婆知道外頭有人在抓自己,要不然她也不能千方百計混到宮中,打的就是在宮中混上三四年,等風聲息了再出宮去尋陳老夫人,好奪那萱華郡主的元紅,煉就可白日飛昇的仙丹。在得到元紅煉成金丹之前,她需要一個極爲安全的棲身之所,而皇宮就是吳道婆眼中最安全的地方。
就因爲有棲身皇宮的念頭,所以吳道婆對麗妃不敢不順從,她立刻笑着說道:“不知道娘娘想怎麼試呢?”
麗妃笑道:“太子妃有身孕不能服侍太子,太后賜了太子兩名美人,太子至今也未曾碰過她們,不如就以此爲試?”
吳道婆笑道:“這個容易,不過得有太子和那兩位美人的生辰八字,貧道做法七日便可成功。”
麗妃笑道:“七日便可?”
吳道婆點頭道:“七日即可。不過太子乃是皇子,有真龍之氣,若要確保施法成功,貧道還需要太子的七根頭髮三滴鮮血。”
麗妃聽到這個要求不免有些爲難,七根頭髮容易得,可這三滴鮮血卻很難。太子是一國儲君,身邊的衛士不知道有多少,想讓他受傷流血,幾乎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務。
“非得要太子的血麼?”麗妃皺眉問道。
吳道婆點了點頭,很堅定的說道:“一定要被施術之人的頭髮鮮血,其他人絕不能替代。”自從上次吳道婆在陳老夫人的小佛堂裡做法遭到反噬之後,吳道婆便認定是了那些頭髮指甲不是受法術之人所有而導致的,她壓根不願意相信有人道法比她高深,所以只能有那一種解釋。此番事涉皇帝太子,吳道婆更不敢有絲毫大意,萬一做法不成,吳道婆知道自己再也活不到取萱華郡主元紅鍊金丹那一天了。
“這……”麗妃猶豫了,就算她真能想出辦法讓太子出血,可她也沒有辦法讓太子把鮮血滴在清水之中讓她拿回錦棠宮,這根本就不可能。
“娘娘可是覺得取太子之血不易?”吳道婆察顏觀色,見麗妃面有爲難的神情,便低聲問了起來。
麗妃沉着臉點了點頭,她是麗妃娘娘,卻連一個道姑提出的要求都辦不到,這讓麗妃很沒有面子。
吳道婆立刻說道:“娘娘只是想看貧道是否道法精深,也不一定非要用太子來試,換其他人也是一樣的。”
換其他人?麗妃暗自思忖起來,只是這宮中除了女人就是太監,總不能拿太監宮女來試吧,萬一到時不成功,吳道婆豈不是又有理由。麗妃想了許久,方纔想出一個辦法。
麗妃記得前次錦鄉侯夫人進宮請安,曾說起想把她的庶妹菁華嫁給麗妃外祖家的表弟,可是菁華和她那個身爲貴妾的孃親卻不肯答應,撒嬌使癡的讓麗妃的父親給菁華另尋一門更好的親事。
麗妃那個表弟吃喝嫖賭無一不沾,才十六歲便已經淫遍家中的丫鬟,所以沒有人肯把女兒嫁給他。麗妃的外祖母沒有辦法,只能求嫁做錦鄉侯夫人的女兒幫忙。可巧錦鄉侯夫人最恨的就是庶女胡菁華和她那妖妖嬈嬈的娘,所以便一口答應將菁華許給表侄子。不想被菁華和菁華的娘得了消息,母女兩人在錦鄉侯面前哭鬧不休。這門親事便擱淺了。
說起庶妹菁華,麗妃也是恨的直咬牙,麗妃是嫡女,卻沒有庶女菁華會來事兒討錦鄉侯的歡喜,在她手下可沒少吃暗虧。自從麗妃進宮之後,錦鄉侯夫人才得了勢,狠狠打壓着菁華和她的孃親,這也是菁華都十五了還沒有定下親事的根本原因。
“仙姑,只要給你雙方的八字,還有血和頭髮,你就能做法對麼?”麗妃有了主意,臉上的神情也和緩了許多。
吳道婆重重點頭道:“是。”
麗妃笑了,淡淡說道:“那仙姑先歇幾日,等東西齊了便請做法。”吳道婆自是沒有不答應的。
下樓之後,麗妃立刻命人給錦鄉侯夫人捎信,叫她遞牌子進宮有要事相商。
錦鄉侯夫人以爲宮中出了大事,一接到消息立刻揣上銀子匆匆趕到宮中。麗妃屏退下人與錦鄉侯夫人耳語一番,喜的錦鄉侯夫人眉開眼笑一個勁兒的點頭,把銀票塞給女兒之後便匆匆出了宮。
次日,麗妃便收到錦鄉侯夫人送進來的兩份滴在清水中的鮮血和十四根頭髮。麗妃看着這些東西,臉上露出的得意的笑容,她心中暗道:“胡菁華,本宮看你還有什麼本事狂傲。”
吳道婆拿到東西之後立刻在麗妃安排的秘室之中做法。不覺便是七日。七日之後,吳道婆神彩飛揚的出了秘室,麗妃見她七日不吃不喝卻有如此好的精神氣色,心中不免又信了幾成。
第八日,錦鄉侯夫人的嫂子遣官媒到錦鄉侯府提親,錦鄉侯夫人一口答應,在一旁立規矩的貴妾徐氏嚇的魂飛天外,急忙去找女兒菁華,讓她快去求錦鄉侯阻攔這門親事。不想菁華卻含羞帶怯的說道:“姨娘,婚姻大事自當由父母做主,如今母親既已經答應了,您就別再說什麼了吧。”
徐姨娘驚的眼珠子險些掉到地上去,她的女兒菁華人才品貌樣樣都比她嫡出姐姐麗妃強的多,這要是進了宮,是一定能得到聖寵,甚至份位還會比麗妃高的。怎麼能就這樣嫁給那個五毒俱全的敗家子兒。那可是個最多隻能得三成家業的老二啊。
驚過之後徐姨娘放聲痛哭着去找錦鄉侯做主,不想卻被女兒一把拉住,菁華跪下求道:“姨娘別再讓父親爲難了,女兒真心願意嫁過去。”
徐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拼命搖頭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一定是中邪了,我這就找老爺派人請人爲你驅邪。”
徐姨娘的話立刻傳入錦鄉侯夫人的耳中,她心中本就有鬼,聞言自然勃然大怒,將徐姨叫來當着她的面摔了個喜上眉梢的翡翠簪子,然後以徐姨娘摔簪子不敬主母之名將她關了起來。直到菁華的親事徹底定下來無法反悔之後,徐姨娘才被放了出來。
因恐夜長夢多,定親之後不到一個月,菁華便嫁出了錦鄉侯府。聽說小夫妻兩個粘乎的很,錦鄉侯夫人的二表侄子石寶玉生的又黑又胖,菁華卻把他當成再世潘安一般,愛的都不知怎麼纔好了。石寶玉得了菁華這麼個美人,也是如珠似寶的捧着她,一改從前的整天不着家的浪蕩行徑,恨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粘在菁華的身上,
石寶玉與菁華如膠似漆的情形不知道驚了多少人。獨有麗妃知道內情,心中暗暗快意冷笑。吳道婆說的很明白,她的法術只能保三個月,三個月後若不重新施法,先前的法力便會盡數消散,到時候,可就有胡菁華好日子過了。
有了胡菁華這個成功案例,麗妃自然對吳道婆信服極了,自此便將她供養在錦棠宮中。只等隆興帝回宮,好請她施法術讓自己永得帝寵,最好能迷的隆興帝眼中再沒有其他的女人,將皇后廢黜打入冷宮,再立自己爲皇后,然後廢了太子立她的兒子莊烴爲太子。從此她們母子三人橫行宮中,看誰還敢小瞧了去。
麗妃日日做着鳳袍加身的美夢,卻不知道她的兒子莊烴已經失了聖心,在漠南關的隆興帝得知了莊烴說的那番話,氣的臉色發青,半晌之後方冷聲道:“不知羞恥。”
陸柄垂手肅立,心中也是暗暗驚訝,平日裡六皇子雖然爲人陰鬱高傲顯得非常目下不塵,可還不至於這麼缺心眼吧,何況他現在不只是缺心眼,都快能稱的上缺心少肺了,那樣的話他堂堂一個皇子也能說的出口,就連他這個太監都覺得不齒。
隆興帝本來心情不錯,可看了密報之後什麼好心情都沒了。每到心煩之時,隆興帝都習慣去找皇后說說話兒,夫妻兩個說道說道隆興帝的心情便能平復許多。皇后就是隆興帝御用的心理垃圾投放地。
隆興帝到了後頭,無憂已經沒在這裡了,房中除了皇后和莊嫣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這陣仗讓隆興帝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不會順寧又惹了什麼事吧?”
莊嫣眼圈兒紅紅的,臉上猶有憤憤不平之色,她上前給降興帝福身行了禮,便退到一旁直挺挺的站着,緊緊的咬着下脣,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就想讓隆興帝來問一問她。
可惜此時隆興帝心情正不好,看到莊嫣這副死板樣子心情就更不好了,立刻如趕蒼蠅般的揮手道:“順寧退下。”
莊嫣先是一愣,繼而捂着嘴巴飛奔出去,隆興帝甚至能聽到她沒完全捂住的“嗚嗚……”之聲。
皇后見隆興帝面色不豫,立刻繞到後頭開了箱子取出一隻小巧的銀罐,拿到前頭親手沏了一杯香茶送到隆興帝的手中。
隆興帝揭蓋一聞,面色便舒展了很多,緩聲道:“還是你最知道朕的心思,朕許久不曾喝政山茶了。”
隆興心緒不佳之時便喜歡喝上一杯皇后親手沏的政山茶,縱有再多的煩心事,只要夫妻兩人坐下靜靜品茗聊天,隆興帝的心境便會在嫋嫋茶霧淡淡茶香之中漸漸安定下來。皇后的地位牢固不可動搖,並不是她生養了兒子,而是她能真正的爲隆興帝解憂。
“到了這漠南,肉食多素食少,隔幾日喝上一回政山茶化膩健胃,對身子極好,昨兒皇上進不了少肉食,今天正該吃些政山茶化一化。”皇后笑吟吟的說着,隻字不題喝政山茶能讓隆興帝心情變好之事。
隆興帝點了點頭,緩聲道:“還是阿蘅你關心朕啊。對了,剛纔順寧犯了什麼錯,朕進來之時,看你面上似有怒意?”
剛纔隆興帝進門之時,皇后臉上確實帶着三分怒意,原本她的怒意不只三分,只是因爲顧忌着隆興帝,才刻意收斂了幾分,只餘三分怒意讓隆興帝看見,她待會兒纔好說話。
聽了隆興帝開口詢問,皇后不由長長嘆了口氣,猶帶些許怒意的說道:“順寧公主昨日在您召見各部汗王之時,不錯眼珠子的盯着無忌看,妾身覺得有失皇家公主的體統,便訓誡她幾句,不想卻惹出了她的性子。”
隆興帝挑眉道:“順寧都說了什麼?”
皇后低聲道:“這孩子真是長大了,都開始給自己擇駙馬了,連要做忠勇郡王妃這種話都能說的出口,這讓妾身如何能不生氣。”
“什麼?”隆興帝震驚,騰的站了起來,在地上來回走了兩圈,走回皇后面前沉聲問道:“她真這麼說了?”
皇后忙起身跪倒在隆興帝面前,委屈的說道:“皇上,她若沒說,難道妾身還會誣陷她一個孩子麼?順寧縱然不是妾身的親身骨肉,可她也要叫妾身一聲母后的啊。妾身只有保護她的名節,豈能破壞呢?”
隆興帝趕緊將皇后拉起來道:“阿蘅,朕並沒有那個意思,你快起來說話。”
皇后就勢站了起來,聲音裡還帶着一絲委屈的說道:“皇上,妾身知道茲事體大,是屏退了下人之後才訓誡順寧的,如今倒連個人證都沒有了,這讓妾身怎麼說的明白呢。”
隆興帝忙道:“阿蘅,朕都說了絕對沒有那種意思,你怎麼還這樣說呢,你是什麼樣的人朕難道還不清楚。朕只是震驚,順寧今年才……她才八歲吧?”隆興帝果然對不是皇后所出的孩子便不會真正的用心,唯二的女兒之一,莊嫣到底有多少歲都不能確定。
皇后道:“順寧已經九歲了。”
隆興帝沉聲道:“九歲,哼,九歲就開始想駙馬,真是有出息,眼光還真夠高的!”
皇后瞭解隆興帝,她知道在隆興帝心中,無憂無忌姐弟的份量很重,隆興帝把對亡友季之慎所有的內疚歉意全都給了無憂無忌這兩個孩子。莊嫣在隆興帝心中,應該比不上無憂和無忌來的重要。
更重要的一點是隆興帝已經內定了無憂做自己的兒媳婦,便不會讓無忌做女婿,無忌今年才七歲便已經大展雄風威震草原,隆興帝還要重用無忌做大將軍,又怎麼會用駙馬這個身份去束縛無忌呢,皇家有嚴謹安這個大駙馬已經足夠了。
“如今順寧的母妃並沒有跟出來,妾身便得暫時負教養她的責任,總不能讓她失了體統惹人笑話吧。若非昨日順寧那般盯着無忌,妾身也就不多說什麼了。”皇后不無委屈的低低訴說起來。
隆興帝心中更怒,立刻道:“你是順寧母后,怎麼訓誡她都不爲過的,她既然敢不聽母后訓誡,那就讓陸柄和常嬤嬤傳朕口喻去訓斥於她,小小年紀不學好,真是氣死朕了。”
皇后趕緊扶隆興帝坐下,將玉瓷茶盞送到他的手上,隆興帝喝了一口,情緒好歹和緩了些。
皇后忙道:“皇上,順寧到底是公主,叫陸柄和常嬤嬤去訓斥卻也打了她的臉,她還小,慢慢教吧。這陣子妾身會看緊她的,等回了宮自有麗妃教導她,想來等大上幾歲就會好的。”
隆興帝一聽皇后提到麗妃,臉又黑沉了幾分,只冷聲喝道:“麗妃!哼,她能教出什麼好的,都是朕當初一時心軟,竟允了她教養六皇兒和順寧,看看她把六皇兒和順寧教成什麼樣子,簡直辜負聖恩!來人……”
隆興帝越說越氣,立刻衝着門口高聲叫了起來。陸柄趕緊跑了進來,跪下道:“老奴在。”
隆興帝立刻道:“擬旨,麗妃教養無方,着即貶爲恭嬪,旨到之日立刻移至錦棠宮偏殿居住。朕未返京之前不許出宮半步,不許探望。”
隆興帝雖然生氣,卻沒有失去理智,他知道這道旨意一下,恭嬪必然會鬧事,如今京中監國的是太子,他年紀輕又是晚輩,若恭嬪鬧的狠了太子怕也制她不住。乾脆直接禁足斷絕消息,一切等回京之後再做處置。
陸柄趕緊應聲稱是,下去找稟筆太監擬旨,旨意擬好之後再拿過來請隆興帝用璽。隆興帝毫不猶豫的用了璽,然後下旨道:“六百里加急傳回京城。”
陸柄暗暗咋舌,剛纔順寧公主得惹的皇后娘娘多麼生氣啊,剛纔六皇子說出那種小家子氣沒斤兩的酸話,皇上都沒有降麗妃的品級,這回可倒好,不獨品級,就連封號都變了,麗妃,哦不,應該說恭嬪,這回丟臉可丟大發了。
陸柄特意挑選三名身體素質極好的傳旨太監,命他們六百里加急日夜兼程返回京城傳旨。
三日後,傳旨太監到達京城求見太子。太子一聽說漠北關六百里加急,驚的臉色都變了,立刻撂下手中所有的公務,命三名傳旨太監進見。
太子是監國儲君,三名太監便立刻將傳旨之事說了,並將聖旨副本交給太子,好整理歸檔。太子打開聖旨一看,驚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不過是貶麗妃爲恭嬪的聖旨,何需六百里加急,真真嚇的他出了一身的冷汗。還以爲漠南關那邊出了什麼塌天的大事。
緩了一口氣,太子便開始問候他的父皇母后弟弟妹妹們,聽說他們一切都好,太子方笑道:“你們去錦棠宮傳旨吧,傳完旨意再過來,孤還有事要問。”
三名太監應聲稱是,立刻去錦棠宮傳旨。陸柄特意挑選這三名太監可不僅僅因爲他們身體好,而是這三人都受過麗妃的責罰,其中一人還險些麗妃葬送了性命,如今麗妃失了聖心,可正是三個出氣的好時候,陸柄要麗妃知道太監也不是好欺負的。
麗妃正盤算着隆興帝何時能回宮,回宮之後又用什麼辦法才能得到隆興帝的血,她正苦思冥想着,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低聲叫道:“娘娘,崔平來傳聖旨了。”
崔平,正是那個險些被麗妃害死,被陸柄救下的太監。
麗妃柳眉倒豎冷聲道:“胡說,那崔平是什麼東西,他也配傳聖……”
“麗妃胡氏接旨……”麗妃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到這樣一聲尖利的喊叫。
麗妃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她又不是沒有接過旨意,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喊的,他們通常都會軟軟和和的喊“恭請麗妃娘娘接旨”誰敢喊“麗妃胡氏接旨”,真真是壽星公上吊活的不耐煩了。
麗妃身邊服侍的人臉色都不好看,麗妃正要發怒之時,她身邊的安嬤嬤忙小聲勸道:“娘娘,先接了聖旨再說。”
麗妃冷着臉憤憤的嗯了一聲,衆人擺香案的擺香案,服侍麗妃按品大妝的按品大妝。
足足折騰了一刻鐘,麗妃才由兩個宮女扶着,趾高氣昂的來到香案前跪了下去。
崔平冷冷看着麗妃的做派,等麗妃跪下,方纔展開聖旨大聲宣讀起來。
麗妃聽到自己被貶爲恭嬪,還得被禁足於偏殿之中,頓時眼前一前昏死了過去。
崔平等三人看到麗妃的樣子不由暗自稱快,崔平冷冷看着昏死的麗妃,沉聲道:“來人,叫醒恭嬪娘娘,這聖旨咱家還沒宣完呢。”
安嬤嬤趕緊上前弄醒恭嬪,恭嬪雖然醒了,卻如同被人抽了筋骨一般軟在安嬤嬤的身上,崔平見狀冷道:“請恭嬪娘娘跪好聽旨。”
恭嬪恨的睚眥盡裂,倒氣出了精神,一把推開安嬤嬤,重新跪好聽旨。崔平這才拖長聲音將聖旨讀完。
聽完聖旨恭嬪倒冷靜下來,她站起來接過聖旨,仔細看那方鮮紅的硃砂大印。她多麼想找出一證據來證明這道聖旨是假的。
崔平一看便知恭嬪的用意,只冷聲道:“娘娘儘管放心,這是萬歲爺親手用的寶,已經歸檔備案,並交宗令府撤金冊重立玉碟了。”
恭嬪“啊……”的大叫一聲,徹底昏死摔進安嬤嬤的懷中。崔平卻不理會恭嬪的死活,只冷聲道:“來人,撤去錦棠宮中違制之物,請恭嬪娘娘移駕暮雨殿,封鎖正殿及朝雲殿。”
暮雨殿是錦棠宮的右偏殿,而大燕以左爲尊,崔平這是恨透了恭嬪,才鑽了個空子將恭嬪發落進了正殿右側的暮雨殿。日後若有宮人晉位封嬪,倘若住進左偏殿朝雲殿,便會自然高恭嬪一頭,恭嬪必會又多了一樣笑柄。
宣罷旨意,崔平看着小太監們一樣一樣將錦棠宮中逾制的器物一樣一樣搬出去登記造冊裝箱打上封條入庫存放。得虧崔平帶的小太監多,才很快辦完這件事情。
接下來便是看着恭嬪搬入暮雨殿,然後封宮。一切都完成之後,崔平才冷笑着離開錦棠宮,當年他被麗妃冤枉,在錦棠宮的院子裡被打的死去活來之時,麗妃一定不會想到自己會有今日之難。
崔平走後,恭嬪才徹底醒了過來,她聽說自己被關在暮雨殿,心中卻鬆了口氣,那吳道婆正被她安置在暮雨殿中,這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恭嬪相信吳道婆一定有辦法幫自己復寵,只要有了聖寵,還怕復不了位份麼。
安嬤嬤見恭嬪神色安定了許多,方纔上前跪下道:“娘娘受委屈了。”
恭嬪咬牙恨聲道:“去把皇上的聖旨拿來給本宮看。”剛纔恭嬪只想着自己被降了位份,都沒有來的及細聽自己的罪名。
安嬤嬤忙捧過聖旨,恭嬪展開細看,只見聖旨上斥責她教養無方。恭嬪頓時覺得腦子都懵了,此時的她已經不去想自己被降了位份之事,腦子裡想的全是莊烴和莊嫣到底做了什麼事讓隆興帝震怒成這樣子。
恭嬪顫抖着雙手將聖旨遞給安嬤嬤,低聲道:“嬤嬤你看看。”
安嬤嬤不用看,剛纔宣旨之時她聽的清清楚楚,所以安嬤嬤這會兒也糊塗着,在她看來,不論六皇子和七公主都是極好的孩子,怎麼可能做出讓皇上震怒的事情呢,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問題,難道是皇后娘娘使了陰招?
恭嬪與安嬤嬤想到一處,她撕着帕子恨聲道:“定然是皇后在皇上面前說了本宮的壞話。”安嬤嬤張了張嘴,到底沒把勸說的話說出來,被降這嬪,便失去了自稱爲“本宮”的資格,恭嬪這樣自稱若讓有心人聽見,可又是一樁罪名。不過安嬤嬤轉念一想,如今暮雨殿都被封了起來,憑什麼消息也傳遞不出去,就由娘娘去吧,她心裡也苦着呢。
隆興帝派人傳回貶麗妃爲恭嬪,並禁足於錦棠宮右偏殿暮雨殿,還不許任何人探望,太后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極爲震驚,要知道麗妃可是太后在宮中用的最順手的一把刀,上回麗妃被禁足,太后便已經覺得有許多的不方便,才解禁兩個月又被禁了足還降了位份。太后不由冷聲罵道:“沒有用的東西,沒跟去北巡都能獲罪,看來哀家得重新選人了。”
李嬤嬤忙道:“回太后娘娘,明年就是大選之年,您命奴婢準備的人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太后點點頭,滿意的說道:“好,要顏色最好的,哀家就不信他們父子是鐵石心腸,對上那樣的美人也能不動心。”
太后這說是衝着太子去的,太后到底塞給太子兩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不料太子卻隨意挑了個錯處將兩人攆去做灑掃的雜役,不過十來天的時間,就把兩個如花似玉嬌滴滴的美人折磨的叫苦連天,恨不得生了翅膀逃出東宮。
太后知道這個情況,自是勃然大怒,將太子叫到北安宮足足訓了大半個時辰,太子也不生氣,只微笑着聽訓,等太后訓完話,他才平靜的說道:“太后容稟,您賜下的兩名宮女手腳不乾淨,不獨偷拿東宮財物,還偷入書房翻看奏摺,此等居心險惡之人,本不當再留在東宮,然而她們是太后所賜,所以纔不得不打發她們去做雜役,總好過白白養着她們做蛀蟲,不知太后以爲孤之安排可否合適?”
太后硬是從牙縫中擠出“合適”二字,揮手命太子退下。太子走後,太后心中怒意更甚,憤怒大罵隆興帝與太子兩人,罵着罵着自然將莊煜等人也都帶了進去。太后還以爲自己把慈安宮把的滴水不漏,卻不想她罵的那些話很快便被人記下來送到太子的面前,太子看罷將之封起來,等隆興帝回宮之後,太子會把這些東西如數交給他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