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曆566年11月15日,貴族理事會入籍官審覈了“李容”的身份文件,在最底下一欄簽寫上自己的大名。塵埃落定,從此世上多了一個名叫“李容”的貴族成員,少了名叫“史悅而”的普通平民。
十二日起,新聞媒體就多方關注,大家都知道近期火到不能再火的“李容”要露面了,爲了爭搶拍攝到李容第一次在公衆面前下的照片,無數人潛伏在李諳所在的醫院,伸長鏡頭等待着,或是跟蹤李諳爵士的私人助手孟青,日日夜夜、不眠不休。
按道理、按規矩、按人倫,這位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私生子”,首先得先拜見父親,表達一番認祖歸宗的喜悅,然後被父親保駕護航,送回家族,纔可能被正式接納吧?
流程應當是這樣的!
誰曾想……李諳矇在鼓裡!從始至終,他只接到兩通電話,一是李老公爺來電,給李納的姐姐取名叫李容;再就是告知,人今天正式接回來了,你趕快出院吧,哦,不想出院?也行,那讓家裡其他人先見見,你麼,有空的時候再說。
完了,就沒事了。
彷佛接回來的不是他親生女兒,而是跟他毫無關係!
不說醫院裡的李諳如何大發雷霆,鏡頭拉回主人公史悅而身上。此時她換了嶄新的一套羽絨服,帶着厚厚的棉手套和口罩,在鏡子面前左右打量,很好,溫度有了,風度……就看接下來的表現了。
十一月的帝都,已經很冷了,颳了一夜的北風,天明之後整個天地都鋪上一層潔白。雪花灑灑的,從略有些陰暗的天空飄下。寬闊的街道,四輛黑色g3轎車在前面開道,中間一輛加長的房車,後面又是四輛g3。大約有二十多個保鏢參與護送“李容回家”的任務。
看這架勢——跟某重要人物出行似的。
到了晉國公府大門,眼睜睜看着“李容”進去了,被分了大部分人手、只有少數精明的尾隨而來記者們,無可奈何的對着汽車尾氣拍了幾張照片。標題爲“李容爵士已被家族接納”“未曾拜見生父,直接入門?”“神神秘秘爲那般”等新聞稿件,次日登上各大報刊雜誌。
史悅而從房車上下來,站在人高馬大的黑衣保鏢身邊,感覺不到壓力。因爲她面前,有一幢壓力感更重的建築——李家祖宅。
搞錯了吧?這是祖宅?祖宅不應該是老房子麼,又老又舊。了不起亭臺樓閣,跟風景園林似的。可眼前的宏偉建築,分明是歐式宮殿啊!
渺小如她,站在宮殿大門口,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看過的一個經典電影——《傲慢與偏見》。伊麗莎白初見達西莊園,是不是跟她一樣震驚?漂亮的白色建築,坐落於青山秀水之間,夢幻的像童話。
誠然,達西先生作爲男主是無比完美的,但沒有那棟漂亮的房子,無疑遜色許多!
住在堪比宮殿一樣的“老宅”裡,幸福指數一定爆棚吧?
史悅而仰着頭,一百八十度瞻仰完畢,只覺得小腿發軟,捂着胸口,低聲嘟囔了一句,“差點瓦解了”。
……她的心防。
大堂姐李睿、二堂兄李震、三堂兄李成是同輩,三人穿着正式的站在門前迎接。
晉國公府家庭關係比較簡單。老公爺李欽是一家之主,太夫人早就不在了;大伯李?s,大伯母袁萍,獨女李睿;二姑李姬;四叔李曦,四嬸周珊,長子李震、次子李成。除了親爹李諳不見蹤影,直系親屬都在了。
如果算上其他旁系、偏支的李氏族人,興許一整座宮殿也不夠住。顧念到“李容”初來乍到,今日只是自家親戚“小聚”,多餘的一個不要。連二姑李姬的子女,表姊妹都沒獲得邀請。
很顯然,因爲這個,李姬不太高興,表情怎麼看,怎麼透着一股虛假。
“四妹妹,終於盼到你了!”
李睿是個落落大方的女孩,舉止不俗。她今年十九歲,穿着紅色連衣裙,雪白的脖頸上帶着一串耀目的鑽石項鍊。容貌只能算是清秀,難得的是那股大家閨秀的高雅氣質,清亮的雙眸閃爍着智慧的光芒,叫人無法忽視。
李震十七、李成十六,相貌端正,身高超過一米七,奈何西裝筆挺不適合他們,顯得太過青澀。
史悅而按照學過的古禮,一一拜見兄姐,機械的行禮,片刻後終於從宮殿一般的“祖宅”中晃過神來,找到了自我存在感——她的優勢太明顯了,是最漂亮的一個!
假以時日,也必定是最耀眼的一個!
進了祖宅,李睿引領着她,穿過大理石柱子,金色大廳。大廳的牆壁掛了許多油畫,其中一幅是描繪幾個船員站在船頭指點風浪紅日的的畫面。這幅圖,史悅而在歷史課本上見到過。
她還記得那一章的內容是說——西方開始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工業革命,帝國本土卻仍被一些保守派把持政權。少數開明貴族背井離鄉,開始了周遊世界的旅程,見識到了外面的巨大變化,並將改革的火種帶回國內。後期,帝國的貴族在保留傳統文化的同時,經常派遣家族的進步子弟四處遊學,將先進的理念、各種圖書帶回帝國。
沒有猜錯的話,李家祖宅掛的這幅極具紀念價值的《遠遊》,是真跡吧。
史悅而深深看了一眼畫中船隻的符號,那個符號太顯眼了,就跟李睿脖子上掛的項鍊墜子,一模一樣……
“祖父,四妹妹到了!”
晉國公李欽年過花甲,身形不高,微胖,臉上幾塊老人斑,花白的頭髮只剩下耳邊、後腦勺一圈,其餘都沒了。論長相麼,十分平庸。是他主張接納“李容”,自然不可能在第一天就甩臉色,擺出一家之主的威嚴來。
他難得的微笑了。
史悅而本身就是個沒等級觀念的。如果告訴她,眼前的這位慈祥和藹的老人,是國之重臣,首相只能上任五年,而老人從一生下來,就是世襲罔替的帝國財政大臣、軍方中樞,是跺跺腳,整個帝都都得亂顫的重要人士,她一定會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多出幾分崇敬、膜拜的心理。
而現在,她只是“哦”了一聲,“爺爺,您好!”
無所畏懼的她,左右望望,壓低聲音,但是用大家都能聽得到的音量說,
“穿羽絨服,行古禮,感覺怪怪的誒!”
本來老師教導的時候就說過,世事變遷,古禮跟現代人的快節奏不同,只適用在非常正式的場合,如祭天、祭祖,如新婚,如新婦拜見公婆。服裝自然要求是傳統服飾。日常的,比如一家人天天見面,朝夕相處,還保持古禮規範,等於自我折磨。
禮,最重要的是心。心意不在,行再多的禮,也無用。反之,心意在,禮只是外在的表現形式,有或沒有,並不是特別重要。
很顯然,李家人接收到了史悅而的“心”。
她像一縷清風,帶着稚嫩、質樸的笑靨來了。她的雙眸清澈見底,有好奇,有驚歎,有忐忑,有不安,就是沒有心機。貴族家庭,七八歲的小孩都能歷數各大家族的鬥爭史,知道結交哪些人對自己有利,哪些人是自己未來的對手,心思繞得彎彎曲曲。
而這些,史悅而通通不會。她像一個手無寸鐵的幼童,忽然闖入滿是巨象猛獸的原始叢林,不會廝殺、也不懂得獵食,懵懵懂懂。下場只會有兩個,要麼被強有力的首領保護起來,要麼……被撕成碎末,到最後連渣滓都不剩。
衆人看向家主,從李老公爺臉上的微笑,他們看懂了是第一種。
至少目前是。
大伯母袁萍笑着,拉着史悅而的手,“呵呵,其實我也早覺得。咱們家跟老派不一樣,接受民主化更多一些。一年到頭,沒兩次機會穿傳統服裝呢。這古禮呢,行不行都不打緊。反正以後都是一家人。孩子,你一路走來辛苦吧?”
史悅而眨着雙眼,“不辛苦啊。我穿得厚實呢,坐在房車裡,緩和極了。外面下再大的雪,刮再大的風,也凍不着我!”
袁萍:……
竟然卡詞了!
問“一路辛苦不辛苦”不是指來時風雪大不大,而是……從出生到現在,做了十幾年的平民,好不容易被李家接納,晉身貴族,心情如何?感受如何?但凡有一兩句詞語,袁萍也能從中品味出侄女的一二性情偏好來。
當然,史悅而剛剛的回答,不至於讓大伯母毫無收穫。至少大家聽懂了,史悅而壓根聽不懂“話中話”。
回頭跟丈夫視線一對,李?s輕輕搖頭,袁萍領悟了意思,頓了頓,繼續拉着史悅而的手,問東問西,比如喜歡吃什麼?穿什麼?平時做什麼消遣?看誰的書?聽誰的曲子?雜七雜八問了大約一刻鐘,才鬆手放史悅而見過四嬸、二姑。
一共就這麼幾個親戚,不到半小時,認完了!
個人心中,自有評價。
即將結束“認親聚會”時,姍姍來遲的李諳終於到了。
他颳了鬍子,理了發,身穿寶藍色立領直綴,恍若古代的文人士子,一身的書卷氣。跟史悅而比較起來,他纔像是突然闖入的那一個,與整個李家格格不入。
越過其他人,他邁着節奏一致的步伐,從容的從史悅而身邊走過,連眼角的餘光都沒給一個。
站在李老公爺面前,他躬着身,“父親,我有話想跟您說。”
晉國公按着柺杖扶手,“沒空。”
“父親?”
李諳愕然。
晉國公便指了指史悅而,“沒看到今天有貴客到嗎?容兒回家了!雖然,中間經歷了種種波折,有誤解,也有一些傷害,但她還是回來了!她身上流着我們李家的血脈,是我李欽的孫女,所以……她回來了!怎麼,你們不歡迎?”
李震反應最快,“啪啪”當先鼓掌。其他人也鼓掌歡迎。
李老公爺滿意的點點頭,拍了下史悅而的肩膀,意味深長道,
“孩子,你以後就是李家的一份子了。該你的,少不了你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