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曆悄悄的翻到二十五日。距離年關,只有短短的五天了。無數人加班加點,等着回家過年,而李家卻不同,侍從們比平日裡更忙碌了。因爲每逢年末,李家的族親都會趕過來過節。
帝都的冬天很冷,從入冬後鵝毛大雪就飄個不停,可即便如此,也阻攔不住李氏族人回家祭祖的熱情。從昨夜起,陸陸續續的豪車開進李家大門。天亮後,更是組成了“豪華車展”,整齊的陳列着。史悅而悄悄的伸出一個單筒望遠鏡,在臥室的窗口開了一個小縫隙,不停的望雲庭華宮外面的空地。
天啊,停滿了!
她對這個世界的車輛品牌不瞭解,但看看那些造型各異的跑車、房車,平均價格在五百萬的話,粗略算了算,價值百億以上。對此,她只有一句話好說:壕扎堆,買糕的!
“四妹妹,跟我來吧!”
李諳堅決不肯跟女兒同時出現,向分佈在帝國各地、只有年尾才聚會一次的族親,介紹新成員“李容”的任務就交給了李睿。她帶着史悅而見從二房到十二房的各路親眷。
這位是堂祖姑姑……
“堂族姑姑好!”磕頭,行禮,領紅包。
這是族叔族嬸嬸……
“族叔、族嬸嬸好。”鞠躬行禮,領紅包。
這是族兄、族弟、族侄、族孫子……
同一輩的行禮問好,侄子侄孫的話,送紅包。
史悅而對堂姐李睿更高看一層,看看人家,太會做人了。給小輩的紅包,自己準備了一份,還爲她這個半路認來的堂妹準備了一份。至於從長輩哪裡得來的紅包,李睿問都不問,只是說讓她收好。
光是認親。就認了一天。
好一個團團圓圓的大家子,內三房,外五房,偏四房。足足兩千人!拖家帶口的,將祖宅住滿了。史悅而孤陋寡聞,還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面——跟兩千個親戚在一起啊,每天光是問好就能把人的精力消耗一空。
想一想,以後這個人數還在不停上升,那麼一到年尾年頭,誰還想過年的喜悅?累都要累死好吧!
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她這個“私生”出身的,有幾個清高倨傲的姑姑,就不屑跟她打交道,暗地裡嚼舌頭。嘀嘀咕咕的。李睿勸解妹妹,別理會。家大業大,難免出幾根爛枝。都出了五服的親戚了,管她們作甚!
史悅而是流言蜚語裡走過來的,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反正從天而降兩千個親戚。她就是太過震驚而已。震驚完了,該幹什麼敢什麼。
這天晚上,她笑眯眯的邀請了兩個族妹,一個族侄女,一個族孫女,到自己的房間喝茶。
個人等級不同、嫡庶不同,在祖宅居住的房間自然也不同。比如史悅而。她在外面的名聲不好,是“私生”,李老公爺不認她的話,她連踏足祖宅的機會都沒有!可一旦被承認了,她就是晉安侯唯一的女兒,享有五星級套房。女侍馬君君專門爲她服務。其他人呢,是偏支,是庶出,按照在族譜上登記的,住四人間。住儲藏室,還有住以前下人房……
換了史悅而,肯定覺得不滿意,憤憤不平,寧可不來!憑什麼,都是一個老祖宗。誰比誰高貴了不成。
可這個世界上,大家都認可——承了老祖宗的福廕,就得遵守老祖宗的規矩。祖宗家法定下了,長幼有序,嫡出就是比庶出貴重。只有長房、嫡出,纔有資格繼承祖業。
李老公爺李欽,就是長房嫡出,一生下來就是繼承人。他是李家的族長,繼承了祖宗的爵位。對外,是帝國首屈一指的國公爺,掌控家國命脈的砥柱大臣,對內,他是管理全族族人的老族長,德高望重。
晚上的雲庭華宮,一般比較安靜。有人爭吵,也不會在史悅而的房間外面吵鬧。可今天不同了,李睿無可奈何的推開了房門,“二弟、三弟,你們先進來躲一躲!”
她讓開身子,李震、李成兩位堂兄進來,容顏悽慘,一副飽受欺凌的模樣。
史悅而好奇極了,眨巴眨巴大眼睛,“怎麼回事?”
李震緊緊握着拳頭,嘴脣抿得緊緊的。
李成非常難過,垂着頭,“四妹,你就別問了。”
族孫女見她好奇的想出去打探,急忙拉住,小聲的咬耳朵。
原來……
哈哈,真算是報應!
李震前兩天羞辱了史悅而一頓,當時史悅而雖然回擊了,但李震沒有改過,見面還是一副譏諷嘲笑的模樣。今天,輪到他被人唾罵羞辱了,還是十幾個老輩的一起上陣……
李家雖然是李老公爺做主,但族裡的大事,不是一言堂,十二房每一房都有幾位耆老。這些老傢伙們,合夥起來追問李老公爺,李昐作爲嫡長子,繼承權不可置疑。但李昐沒兒子啊!以後的國公之位,怎麼傳承?李睿那丫頭不錯,不過帝國有法律,女子最高只能繼承次一等的侯爵爵位,公爵還沒有女性擔任的。長房、嫡出,這不是斷了嗎?
李諳不提,他早就另立門戶,是分支晉安侯了。現在國公府裡還住着老四李曦。他憑什麼住在兄長家裡?還帶着妻子兩個兒子一起住?什麼意思?庶子就是庶子,按族規早早成親,另立門戶,李氏其他人家都是這麼做的,憑什麼他特殊?
耆老們追問老公爺,是否打算將長房國公爵位,交給庶出的李曦,然後讓李震、李成繼承?這是對祖宗家法的褻瀆,決不允許。
十幾個老傢伙發落齒搖的高齡,聲嘶力竭,因爲沒牙,噴得口水到處都是,擡出祖宗、擡出家法來,所向披靡,老公爺也不能正面對上。李曦當頭,被揉搓的死去活來。李震是李曦的大兒子,也沒少挨腿腳。李成看着乖順,沒挨踢,但是肩膀和腦袋,不知被打了多少下。
李睿實在看不下去了,把兩個弟弟帶走,送到四妹這裡。
老傢伙們再怎麼鬧騰,也不敢到人家未成年小女兒家的閨房裡鬧的。
史悅而知曉始末後,樂不可支,讓三個李成陪族親女孩兒們說話聊天,自己對李震比劃了一個手勢——讓他掉頭,走人。
李震怒不可竭,兇狠狠瞪着史悅而。史悅而面不改色,笑眯眯的看着。嘿嘿,就是落井下石,怎麼了?就是小雞肚腸,怎麼了?你怎麼對我的,我就怎麼對你!
她跟李成平素都沒怎麼說話,但關鍵時刻,收留李成,也不是大問題。李震麼,說完歪歪唧唧的話,還指望她大度諒解?做夢吧!
趕走李震後,史悅而的心情舒暢極了。她都能想象,李震落入那羣不講理的老傢伙手中,會變成什麼樣子,哈哈哈!
不過,她沒高興太多時間。因爲老爺子不是吃素的,他宣佈一條信息:他將向貴族理事會申請禁令,允許後代以女兒之身繼承國公爵位。如此一來,李睿是長房、嫡出,身份高貴,行事大方穩重,繼承國公之位,有何不可。
耆老們漸漸不鬧騰了。
都什麼時代了,其實兒子女兒有什麼不同。不就是染色體差了一點麼?
李曦父子逃過一難。
不過呢,史悅而和李震的仇,倒是越結越大了。
他兇狠的表示:你難過的日子還在後頭。
……
年三十,祭祖。
天不亮,李家祖宅的上下都忙碌起來了。助理孟青受晉安侯李諳的指示,特意和貼身女侍馬君君一同前來。
祭祖要穿最傳統,也是最正式的漢服。也就是上襦,下裙,腰間繫以汗巾。史悅而的衣櫃裡,不知有多少件漢服,鵝黃?色、粉色、淺紫色、柳綠色,都是繡花鑲邊,好看極了。她猶豫了一夜,不知道穿什麼好。
馬君君的到來,讓她不用猶豫了。
“什麼?我要穿這套?”
“是的!”
孟青彎腰,躬身行禮,“這是爲四小姐特意準備的,前天才裁製完成。請四小姐上身試一試吧。君君懂得縫紉,若有不妥當的地方,讓她修改。”
史悅而發愣,半天后,冷了臉,甩了手,“我不穿。”
孟青臉色不變,等了一會兒,發現脾氣不佳的史悅而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哦”了一聲,遺憾道,
“那麼,非常抱歉。恐怕四小姐不能參加祭祖儀式了。”
“你……這是他的意思嗎?”
孟青低垂着眼簾,“這是祖法。四小姐剛剛回家,聽說學業也……恐怕有所不知。李氏族譜晉安侯夫人爲陳氏,髮妻,原配。四小姐無論生母是誰,只要是晉安侯後人,就得人陳夫人爲‘嫡母’。嫡母過世不足三載,身爲子女,四小姐應守孝。”
馬君君手裡拿着的,是一副全黑的孝服。
哪怕全白,也好看點啊!
史悅而死死瞪着,錯了,不是衣服黑白的問題。她穿什麼衣服都無所謂,問題是,她憑什麼給陳麗倩守孝?
她見過那個人嗎?認識嗎?憑什麼要爲一個陌生人守孝?
她媽媽徐鬆玲還好好活着呢!就要以女兒身份,爲便宜爹的女人守孝?
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