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這才注意到杜月笙進來了。恰在這時,孟小冬忽然從梳妝檯上擡起頭來。她猶自梨花帶雨,但語氣中卻有一份決絕:“我孟小冬向天發誓,日後不嫁則已,要嫁就嫁一位跺跺腳城頭亂顫的人物!再不受這些無賴之輩的欺負!!”
“你終於想明白了。”,杜月笙舒了一口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今天的事情雖說對孟小冬是個巨大的打擊,可也讓她看清了現實。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在這年頭,一味忍讓最終只能變成龜孫子,沒人會讚一聲百忍成金。
“你來瞎湊什麼熱鬧?別以爲穿的人模狗樣就長能耐了。這兒有你插話的份兒嗎?”,孟思遠看到杜月笙,忍不住奚落起來。他嗆杜月笙,很大程度上爲了轉移孟小冬的注意力。接着他又重新涎着臉對孟小冬:“小姐說的是,說的太好了。”
杜月笙剛要跟孟思遠鬥嘴,孟小冬卻看到了他。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可眼淚又接着流了出來:“你來做什麼?看我的熱鬧嗎?”
她的聲音還帶着哭腔,這更讓杜月笙心疼。劇場經理又哈巴狗似的進來了:“杜先生,這兒亂,您到辦公室去喝杯茶?”
“杜先生?”,孟思遠對這個稱呼很敏感:“經理,你看他渾身上下哪裡有個先生的樣?”
孟小冬是大腕,孟思遠算是她的經紀人,所以他對劇場經理完全不用低聲下氣。相反,因爲今天的事情,他對經理沒一點好脾氣。說完之後,他也不等人家回答,直接又把矛頭指向了杜月笙:“你不是挺橫嗎?上次那個姓段的不是被你收拾了嗎?真有種的話,這次你再給小姐出頭啊,姓竇的和姓段的可不是一個級別。你要這次能爲小姐出了頭,我孟思遠負責給你們倆牽紅娘線——”
“思遠叔!”,孟小冬嗔了一句。杜月笙卻高興起來:“啊哈,此話當真?你可不許耍賴。”
劇場經理滿頭大汗,他趕緊過去拽了孟思遠一下:“老孟,你失心瘋了?你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嗎?”,他鄭重地開口介紹:“這位就是名震滬上的杜月笙杜先生!”
“誰?”,孟思遠的嘴巴張的能塞進一個囫圇雞蛋。
“杜月笙杜先生!”,劇場經理擦了把頭上的汗:“您自求多福吧,還有,剛纔杜先生已經把姓竇的揍了一頓——”
孟思遠的腦子短路了,這些話他得好好反應反應。
杜月笙拍了他一下:“說好的牽紅娘線啊——”
孟思遠哆嗦了一下,杜月笙趕緊把手收了回來。因爲他不確定自己再動手的話,孟思遠會不會癱在地上。
“杜海就是杜月笙?!”,孟小冬的聲調很怪異,哭腔裡面夾雜着憤慨,那是因爲被欺騙纔出現的憤慨。哭和憤之中,還摻了那麼一丁點的驚訝和茫然。
“小冬,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杜月笙小心翼翼的回答。這讓劇場經理大跌眼鏡,此時的杜月笙,跟剛纔在外面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差距太大了。彷彿,彷彿孟小冬比竇琪斌要難對付百倍。
“杜先生!”,孟小冬勉強收斂心神,強自壓住心中的怒氣。她行了一個萬福禮:“小冬有眼不識泰山,竟一直不識杜先生的身份,實在是——”
“小冬,別這樣。”,杜月笙有些慌了手腳。接着他回頭對衆人微笑:“月笙斗膽,可否請諸位迴避一下?我要跟孟小姐說點兒事。”
衆人連忙答應,一股腦兒的散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一看這模樣就心知肚明。杜月笙,肯定是看上孟小冬了。而孟小冬,態度也夠曖昧。既然這樣,他們迴避一下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孟思遠站在當地,還不想走。杜月笙微微一笑:“怎麼?對我的人品還不放心?”
“放——放心。”,孟思遠想了一想回了一句。這一年多的時間,杜月笙沒對孟小冬做過出格的事情,沒說過出格的話,這樣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說完之後,孟思遠一溜煙走了。而孟小冬,也眼睜睜的看着他離開,沒叫住他。袁珊寶一看這景象,也跟着劇場經理走了。霎時間整個後臺人去樓空,只留下了杜月笙和孟小冬兩人。
“杜先生——”
杜月笙苦笑一聲:“小冬,你不如直接罵我兩句更痛快。我不是故意的,你別這樣。”
“小女子敢問一句,您是以什麼身份來跟我說話呢?”,孟小冬的話軟中帶硬。軟是因爲她是戲子,必須對這些檯面上的人物強顏歡笑。硬是因爲她內心的倔犟,她受不了杜月笙對她的騙。
“杜海,以杜海的身份。”,杜月笙連忙保證:“就跟以前一樣,要不我再給你表演個一字長蛇削或者落英繽紛——”
“那就好辦了!”,孟小冬再也壓制不住,她掄起坤包給杜月笙照頭砸了一下:“騙我很好玩是不是?還無業青年?還削得一手好水果?你怎麼下那麼大勁呢?我是笨了些,可你也不能這麼欺負我!”,說到這裡,孟小冬臉上又流出淚來。
杜月笙趕緊掏手帕,他想去給孟小冬擦淚,孟小冬卻一把奪過手帕摔在桌子上,任由淚水劃過臉龐。
“你聽我解釋——”,杜月笙把自己的一番苦心說了出來。他沒說孟小冬和小苳的相像,也沒提自己的前世,因爲說出來誰也不會信。末了杜月笙作了總結:“就是這樣,我只想好好護着你,不讓你受委屈。咱們認識這麼長時間了,你可曾見過我仗着自己的勢力對你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
“只想好好護着我?”,孟小冬嗤笑一聲:“別騙我了,你們這類人對戲子是什麼態度,我心知肚明。整個民國就一個蔡鍔,一個小鳳仙。我可沒奢望過自己能得到什麼飛來橫福。”
“我說的是真的。”,杜月笙臉上很認真:“要不是上次那個姓段的和這次這個姓竇的鬧事,我還不會表露身份。我打好了主意,要憑自己的真感情打動你。”
孟小冬嘆一口氣,回想一下,她何嘗不知道杜月笙這一年爲她花費了多少心力?就算是蔡鍔,也絕沒有爲小鳳仙做過這種事情。她一個戲子,能得到這樣一份感情,實在是大大的奢望。別人只看到她在聚光燈下的輝煌,可誰瞭解她的內心?對她示愛的數不勝數,可沒一個能做到這一步的。
“小冬,嫁給我!”,杜月笙一把抓住她的手,神情罕見的激動起來:“從此天下再沒人敢欺負你!誰要想給你氣受,那就得先踏過我的屍體。”
孟小冬抽出了手:“我嫁給你你就保我不受欺負,可我要是不嫁給你呢?我跟你說一句,我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你。聽了這話,你是不是扭頭就要走了?”
“絕不會,絕不會!只要你過得好好的,我什麼都無所謂。”,杜月笙可不是雛兒,怎麼會不明白女人的心思?孟小冬的話不能當真,女人的話都不能當真。要當真的話,她這話沒法回答。這只是試探,試探他的心意。遇到對自己這樣的男人還不想嫁,那不是有病?不想嫁的話還要死賴着讓人家以後永遠保護自己,那不是太不要臉?
孟小冬沒病,也不是那種不要臉的人。所以杜月笙回答的底氣十足,毫不猶豫。
“嫁給梅蘭芳也沒關係嗎?”
“什麼?!”,杜月笙這次真揪緊了心,因爲當初自己的懷疑被坐實了。這句話就不是玩笑話了,孟小冬是說真的。
“他也曾拐彎抹角的跟我說過這事。”,孟小冬坦白:“我們是同行,又是一個女扮男,一個男扮女,正好互補。”
杜月笙心中罵了梅蘭芳一句,這姓梅的當着自己口口聲聲說沒這個意思,可他轉過身來就食言。
“你怎麼回答他的?”,杜月笙臉上現出焦急和緊張。他這是真情流露,不是裝的。孟小冬看他窘迫的樣子,忽然心裡覺得暖暖的。杜月笙這種人物肯爲她吃醋,本身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而且,這也證明了杜月笙對她是真心的。
孟小冬不再刺激他:“我沒答應呢,我得好好想想。”,說着她捋了捋自己的頭髮:“我現在就想好好唱戲,別的什麼都沒考慮。”
杜月笙放下心來,放下心來之後他立刻恢復了睿智和自信。自己會比不過一個戲子?那不是開玩笑嗎?
“你不會爲這個去找梅蘭芳的麻煩吧?”,孟小冬頗不放心的問了一句。
“怎麼可能?”,杜月笙哈哈一笑:“我是最尊重藝術的,滅高人有罪。人家那麼好的藝術,我尊敬還來不及呢。”,他接着豪氣干雲的說了一句:“我就憑真本事比過他,比不過他算我沒種!”
孟小冬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除了錢多人多,別的方面你還真就未必能比過他。好了,不跟你扯了,我得回去了。今天的演出,算是搞砸了。”
“我會給你找補回來的。”,杜月笙的話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