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過飯,杜月笙和袁珊寶立刻驅車趕往浙江。爲安全起見,宋三喜從手下里面挑選了兩個機靈能打的陪同前往。本來按照他的意思,要去個車隊的,可杜月笙卻說不用。他們這次是去談判,不是打仗。
中午的上海灘又熱又潮,杜月笙就在這悶熱的空氣下向着浙江趕去。一路上汽車猶如風馳電掣,沒有半分停息。車內很安靜,沒人敢打擾閉目沉思的杜月笙。
下午到達目的地,他們問明路途,直奔大帥府。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的景色很美,空氣也遠比上海更舒服。不過杜月笙卻無心關注這個,他現在心裡只惦記着這次談判。
浙軍大帥府遠比上海都督府更宏偉,盧永祥愛面子,他直接佔了滿清時期的浙江巡撫衙門作爲大帥府。而不是像陳其美那樣,把上海知府衙門改成了上海市政府。
有宋教仁的引見,盧永祥也不敢怠慢杜月笙。代替他出來迎接的,正是他的兒子盧筱嘉。盧筱嘉此時依舊風度翩翩,瀟灑無比:“杜先生,久違了。兩個月前匆匆一見,還沒來得及跟您說句話呢。”,他言語中,絲毫沒把那次屈辱當回事。
杜月笙客氣的應付着,談了幾句話,他只覺這個盧筱嘉鋒芒內蘊,絕不是一個繡花枕頭。只不過他總有一種上位者的氣息,就算在杜月笙面前也是如此。其實想想也正常,杜月笙雖說名聲不小,但他是草根,是民間。身爲官二代的盧筱嘉,自然會在他面前流露出這種氣質,誰叫他有個好爸爸呢。
聊過幾句之後,盧筱嘉對杜月笙也大爲讚賞:“杜先生果然人中龍鳳,若論辦事的能力,你比黃金榮強多了。”
話題引到黃金榮身上,杜月笙也就順勢表明了自己的來意。末了杜月笙誠懇地道:“盧公子,您是少帥,何必跟黃金榮一般見識?那天的事情確實是他做得不對,我這次來,就是代表他給您賠個不是。”
“露春蘭是他什麼人?”,盧筱嘉對杜月笙的誠懇視而不見:“就她那一副公鴨嗓子,我不信能唱得黃金榮的歡心。”,杜月笙點一點頭:“實不相瞞,露春蘭是黃金榮的女人。”
“怪不得!”,盧筱嘉微微一笑:“杜先生,家父正在家中等您,咱們有話到那邊說吧。”
“盧大帥不住在大帥府?”,杜月笙有些驚訝。
“不住,公私豈能不分?大帥府是浙軍的大帥府,可不是我盧家的大帥府。”,盧筱嘉一臉認真的回答他。
“佩服佩服。”,杜月笙恭維一句。他當然不會把這話當真,盧永祥不住大帥府,絕不是因爲什麼要分清楚公私。可這個跟他沒關係,他也沒必要深究。這次的事情,雖說起源於盧筱嘉。但從陳其美動手抓人的那一刻開始,正主兒就變成了盧永祥。見不到盧永祥,事情就絕辦不下來。
盧筱嘉對他倒是客氣,直接引着杜月笙上了他的車,袁珊寶三人只能跟在他的車後面。兩輛軍車給他們開路,也算是排場至極了。
“家父統領浙江防務,總會受到不法之徒的覬覦,護衛嘛,是少不了的。”,盧筱嘉似乎看出了杜月笙的疑惑,微笑着給他解釋。
杜月笙心中的疑惑更盛。從盧筱嘉的言談舉止來看,他對那天黃金榮打他一事似乎早已不怎麼介懷。究竟是這個盧筱嘉善於隱忍還是別的原因?他猜不透。
“我愛看戲——”,盧筱嘉在自己一絲不亂的頭髮上摸了一摸:“要不是黃金榮在報紙上大肆吹噓露春蘭,那我連看都懶得去看。要不是露春蘭有名聲沒本事,更不會出現後面的事情。杜先生,您說是不是?”
“不錯不錯,她不受捧。”,杜月笙隨口答應了一句。
“那孟小冬呢?”,盧筱嘉一臉的微笑。
杜月笙心中微微一緊:“什麼意思?”
“我聽說這段時間杜先生大捧孟小冬,嘿,‘冬皇’之名,已經響徹上海灘。杜先生,我斗膽問一句,您是不是對她有點兒意思啊?可我又聽說梅蘭芳跟她走的也很近,不知道——”
杜月笙語氣瞬間變冷:“這是杜某的私事。”
盧筱嘉臉上一副懊悔的神情:“啊呀,是我孟浪了。哈哈,冬皇之威,惹得我又想動身去上海灘了。哈哈哈哈——”
杜月笙沒接茬,因爲他拿不準盧筱嘉什麼意思。
盧筱嘉一擺手:“杜先生別多心,我就是純粹想聽戲。哈,我雖年輕,卻是個正牌的老戲迷。過些日子東北的張少帥要來做客,到時候我跟他一起去給你的孟老闆捧場。哈,我先在這兒保證。就算她唱得不好,可看杜先生的面子,我也絕對會鼓掌喝彩。”
“那就多謝了。”,杜月笙客氣了一句。接着他微微有些驚訝:“張少帥?張學良?”
“就是他。”,盧筱嘉哈哈一笑:“沒想到你也知道他,在南邊知道他的人不多啊。人家有出息,幫着老子張作霖打理着東北軍。我就差遠了,到現在也沒機會插手軍務。哈,他也是個愛玩的主兒。到時候方便的話,我引見給你啊。”
“好極好極,那我就恭候兩位大駕了。”,杜月笙這次是真的有興趣了。少帥張學良,他很想會上一會。不過他也知道,盧筱嘉這多半是在說客氣話,未必會真辦。
兩人一路聊天,車在杭州城郊左拐右拐,最後在一幢別墅前面停下。盧筱嘉微微一笑,當先下車:“家父喜清靜,不愛去市區湊熱鬧。哈,這可跟我不一樣。”
杜月笙也下了車,兩人攜手進了府。盧永祥一身長衫迎接了他:“杜老弟,我是個軍人,不愛繞彎子。你這次是來給黃金榮做說客的吧?嘿,要不是宋先生保薦的話。盧某人就要一頓鞭子把閣下打出去了,實話實說,你別介意。”
杜月笙倒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介意了。盧永祥的爽直他自然不介意,可他要真拿鞭子轟出自己去,那自己還能不介意?他微微一笑:“大帥真是個爽快人,月笙佩服。那我也就不繞彎子了,在下這次,正是要求大帥網開一面,饒了黃金榮。”
“憑什麼?”,盧永祥臉上煞氣一現,雖然穿着長衫,但是威武之氣仍然遮掩不住:“我盧某人還沒受過這麼大的委屈!他黃金榮是誰?居然敢扇我兒子兩巴掌?就算是段祺瑞段執政,也做不出這種事來!”
“這是個誤會。”,杜月笙有些後悔當初自己沒勸住黃金榮:“他是莽撞了些,我們也不敢奢望大帥輕饒他。不過能不能請大帥以罰代打?黃金榮歲數也不小了,這連驚帶嚇的,怕是——”
盧永祥呼出一口氣:“要說呢,姓黃的也是個人物,我做的太絕了也沒意思。你的話說到點子上了,嘿,以罰代打。怎麼罰?他肯出錢?”
杜月笙沒想到盧永祥這麼直接,這公然要錢,跟敲詐又有什麼區別?他一個堂堂浙軍大帥,居然這麼明目張膽,也真是好笑。不過這倒是省事了,能送上錢,當然要比遇到那種榆木腦袋一根筋,辦事死較理的要好得多。
“黃金榮打拼這些年,也攢下了點散碎銀子。大帥開口,他不會不割捨。要是不夠,月笙再想別的辦法。”
“散碎銀子?”,盧永祥怒極反笑:“這是一點散碎銀子就能打發的了得?你謙虛也不用這麼假吧?三百萬!三百萬國幣!一分也不能少。事先聲明,可不是我盧某人貪錢。這些錢,一分一毫都要用到浙江防務上面!”
杜月笙本來做好了盧永祥獅子大開口的準備,沒想到他一憋氣,竟喊出這麼一個數字。三百萬,還是國幣。國幣是紙票子,摺合成現大洋的話,也就是三十萬塊。這筆錢不少,可對上海灘青幫頭子黃金榮來說,絕對不算個事。
盧永祥一個浙軍首領,沒見過錢還是怎麼的?浙江是富省,可不是窮鄉僻壤。三十萬塊現大洋,真虧他好意思要。杜月笙心中有些疑惑,他怕盧永祥是在耍他。不過他可不敢問,只能順坡下驢:“好,我替他做主了。您是要銀行轉賬還是——”
“我轉他孃的賬!”,盧永祥的暴脾氣又上來了:“要不是因爲黃金榮這件事只能算個雞毛蒜皮,我絕不會這麼便宜他!你以爲我就爲錢呢?區區三百萬國幣,我盧某人還不在乎!我要的是面子!錢我一分都不要,全都得花到軍隊裡面。”
杜月笙恍然大悟:“大帥所言極是,是我魯莽了。回去我就叫黃金榮親自帶着款子來您這裡登門謝罪!”
“這還差不多!”,盧永祥站起又坐下,滿臉的不耐煩:“他要是不親自來謝罪,就算給我三千萬我也不高興!可他要是誠心誠意的謝了罪,興許我一分錢都不要!一句話,這是個面子問題。我之所以這麼輕饒他,也是爲了面子。不是爲了你的面子,而是爲了他宋教仁的面子!”
杜月笙連連稱諾,盧筱嘉只是微笑着坐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他靜靜地看着,學着。看父親演戲,學父親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