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如火,風助火勢,江南大地成了一鍋油煙直冒絲絲作響的燒烤。
京廣線上,一列旅客列車喘着粗氣,直赴湖南省會,火爐子長沙。
“憨大,我真的好羨慕你,信達房產那麼大的公司,你一下子就分到了企劃部,你這個湖大商學院的高材生這下可有用武之地了。”
8號硬座車廂裡,兩男一女並排坐着三個青年。三人穿着樸素得有些土氣,因爲在火車上呆了兩天兩夜,神情略顯疲憊。說話的是個女生,大名姚湘君,長得靚麗逼人,笑靨如花,一望而知是個快樂天使,她不時地瞟一眼窗外飛馳而過的烈日燒烤,一邊與左邊那這個男生聊着。
這個被姚湘君稱做“憨大”的男生學名梅榮久,“憨大”本是姚湘君對他的暱稱,後來他索性就將“憨大”用作了自己的網名。
“夫人,你也一樣啊。華美旅行社對你這個學旅遊的來說也是專業對口。”梅榮久憨憨地一笑。他這憨笑之中透着湘西大山山裡人的樸實,但到底因爲受過高等教育的原因,因此他的這種笑中又不乏靈氣。
“夫人”緣自“湘君湘夫人”的典故,湘君湘夫人在傳說中是兩姊妹,不是一個人,但因爲梅榮久和簡哲兩個粉絲叫得口順,姚湘君也就乾脆把“夫人”定爲自己的網名。當然,這種稱呼僅限於他們三個鐵桿之間使用。至於簡哲,網名“麥田守望者”,簡稱“麥田”,一聽倒像個日本名字,其實卻不是這麼回事。簡哲是個理想主義者,他不過是借了美國作家塞林格的小說《麥田守望者》之名,來寄寓自己搏擊商海,成爲李嘉誠第二的雄心。而對於理想,憨大簡直不能與他相提並論,憨大偶爾唸叨的是俄國詩人普希金的那句“有一個女人,還有一片白菜湯,這就是我的理想。”
“不過,我們再怎麼着也是在民企上班,不比人家當警官的。”姚湘君邊笑邊斜眼望了右邊正在看報的簡哲一眼。
“你倆聊得多熱火,何必又撩我?雖說是現在公務員考試成了中國第一考,公務員的錄取率只有一個多百分點,交警又是公務員中的熱門,可我真的不稀罕,我還不想去上班哩。”簡哲架着一副秀琅鏡,一臉的書卷氣。
“哦,你有個好老爸,好老爸給你找了個好工作你真的不稀罕?當交警多神氣,馬路上一站,給人家敬個禮,人家就都得圍着你轉。”姚湘君笑着比劃道。
“夫人,我不想靠老爸。靠老爸算什麼?現在不是以靠老爸爲榮的年代了。”
“麥田,你還是要堅持圓你的老闆夢嗎?企業界的成功人士之中,有幾個不是從員工做起,經過了一番打拚之後才當上老闆的?像你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出道就當老闆的李嘉誠式的企業家又有幾個?”
“夫人,我就是要做李嘉誠第二。”簡哲笑笑,把一隻眼睛眨了一下,仍然聚精會神地看報紙。因爲簡哲已經注意到,他們三個又成了車廂裡的目光聚焦點。
在這趟旅途之中,只要姚湘君開口說話,總要引來許多的目光。當然,對於這一點,梅榮久和簡哲心裡都明瞭得很,要不是在這種公衆場合,簡哲早說白了——“那還不是因爲夫人太惹眼的緣故嗎?”當然,這也不排除旅客們因爲兩個小夥子同時稱姚湘君爲夫人更加感到好奇。
梅榮久和姚湘君交換了一下眼神,姚湘君壓低了嗓子道
:“憨大,我真的弄不明白,你到底爲什麼非得像個古代烈女,非信達公司不嫁,難道是你師兄劉方來附了你的體嗎?”
姚湘君提起劉方來,梅榮久無意之中打了個冷顫。他的腦海裡立刻浮現出劉方來的形象,而且還是一個面目猙獰,張牙舞爪的形象,非常恐怖,像哪部電影裡出現的冤死鬼。同爲“信達學子”的他倆也許是因爲相同的境遇,在學校裡成爲了摯友。想不到師兄懷着一顆報恩之心來到信達公司後,受到了董事長千金的百般刁難和羞辱,性情剛烈的師兄無奈之下最後選擇了捲起鋪蓋走人,走到湘江邊上,還是想不通,但又要維護信達公司的聲譽,最後選擇了投江自盡。梅榮久是在一個學友的博客裡看到劉方來屍體撈上來的照片的,因爲遠在烏蒙,他沒有參加弔唁,但自此以後,他總感到自己的心裡被什麼東西堵着,以至姚湘君笑他是劉方來附了體。
姚湘君說到師兄附體,梅榮久自然不會承認。他長長地吹了一口氣道:“夫人,你別附體不附體的。到了長沙,你再別提這件事行不行?我與師兄的情況不同,信達公司除了資助我完成學業,還有一件事是你們不知道的。十多年來,有個叫林生的恩公一直暗中幫助我家脫貧致富,可我除了知道林恩公在長沙,其它的情況一無所知,我媽媽一再叮囑我要找到恩公,但什麼線索都沒有。不過我懷疑這個林生一定與信達有某種關係。現在既然公司錄用了我,基於上述兩個方面的原因,你說我除了回長沙,選擇回報公司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姚湘君笑笑道:“憨大,林生不願現身肯定有他的理由,也就是說,人家根本就是不圖回報的。再說長沙這麼大,人海茫茫,你哪裡去尋你的林恩公?你說林生一定與信達有關係,又有什麼根據?”
梅榮久一笑:“心誠則靈。”
姚湘君道:“是第六感嗎?”
梅榮久笑道:“是的,夫人,我真的有這種預感。這兩年來,長沙總是魂牽夢繞着我,也許我事業的根就在長沙。”
“憨大,我說附體你不承認。你看你自己,又是夢啊又是魂啊,不是附體是什麼?你說林生與信達有關係,莫不是你師兄給你報的夢?”姚湘君偷偷笑了笑,見梅榮久皺起眉頭,這才轉了個彎兒道:“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憨大你真是知恩重義。你有這份誠心,我相信你一定會找到林恩公的,說不定林恩公真的就是信達公司的人,他只是不希望你承載太重的心理負荷,所以纔有意施恩而不留名的。”
梅榮久這才笑笑,接着又反問道:“夫人,那你來長沙又是爲什麼?”
“這不簡單嗎?你有這麼多要回長沙的理由,簡哲又是家在長沙,我當然只得隨大流啦。”姚湘君瞪了他一眼,轉眼望着窗外。
“這還用問嗎?既然是夫人,那夫人自然都是跟字輩嘛。”簡哲望梅榮久一笑,惹得姚湘君回過頭來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簡哲叫着哎喲還是補了一句:“夫人,我說錯了嗎?誰不知道我是追隨你到烏蒙的,而你又是追隨我們的精神領袖憨大才去的?但是,要說自作多情,在我們三個人中間,恐怕不是我一個人在自作多情吧?”
姚湘君見簡哲拿這話撩她,笑他道:“你自作多情?你家裡不是給你找好了一個嗎?”
“夫人,你是說我媽給我打電話說起
的張紅?”
姚湘君和梅榮久相視一笑後道:“麥田你還不承認,你外婆和媽媽都已經把人家收到了家裡,只等你回去圓房了你還不承認?”
“張紅真的不過我們家裡的一個房客而已,都什麼年代了,難道婚姻還要講父母之命那一套嗎?”簡哲苦笑着解釋道。
簡哲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正點中了姚湘君的穴位:三人結識於網絡,大學畢業後作爲援藏志願者共同在烏蒙山育才小學支教了三年。平常交往中三人都到了忽略性別的程度。此刻,在這人生的拐點上,如果要從感情上對她的這兩個追求者作一番取捨的話,她還真吃不準是選擇梅榮久呢還是選擇簡哲?
簡哲見梅榮久和姚湘君都不做聲了,忙把報紙遞給梅榮久,轉移話題道:“你看‘大學生何能承載如此之重’這篇社論真是一針見血,痛快淋漓。”他一聲咋呼,姚湘君只好湊過來。
梅榮久看罷道:“支教也好反腐也好,大學生的肩膀是太嫩了。但‘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姚湘君瞅了簡哲一眼道:“麥田,如夢初醒了啊你!支教都結束了,難道你對三年的支教後悔了?要是你真的後悔了,前天學生們送別時,你怎麼流淚了?你的眼角現在還掛着淚痕哩。”
姚湘君的話勾起了三個人的回憶。前天晚上,一羣不知怎麼得到消息的孩子哭喊着翻越了兩座山頭追上了揹着行囊的他仨。“老師你們留下”、“老師您帶我們走”、“老師你們什麼時候再來”……一聲聲撕心裂肺,一句句催人淚下,師生們哭成一個個淚人兒,哭得星月無光,草木低頭。
“那些孩子太苦了。”到底是女生,姚湘君雖然臉上在笑,但眼裡早已淚光閃閃,又怕兩人笑她,索性轉頭去望窗外。
見梅榮久和姚湘君一時沉浸在三年支教生涯回憶之中不能自拔,簡哲爲了調節氣氛,打趣道:“夫人,你望着窗外,是在望誰來接站嗎?我媽說在家裡等我們哩。”
姚湘君回過頭道:“麥田,到了你家裡,你別夫人夫人地叫,省得人家張紅心裡彆扭。”
“怎麼,憨大和我叫了你三年夫人你沒吱聲,一到長沙就害臊了?”
梅榮久笑道:“麥田,別以爲夫人和我住到了你家裡,你就近水樓臺了?”一句話說得簡哲有些不好意思,當然也惹得姚湘君白了他自己一眼。
簡哲嘻嘻地一笑:“好了好了,你們乘機多溫存一會,我去餐車訂餐去了。”
簡哲來到餐車,迎面碰到一位滿頭銀髮梳成大背頭的長者,提着一個鳥籠,鳥籠裡是隻鷯哥,這鷯哥嘴角呈橙色,頭上有兩片鮮黃色的肉垂,全身羽毛烏黑閃亮,體態優美。老者只顧逗着鷯哥,沒有注意簡哲,簡哲一愣之後已經認出了老者。於是叫了一聲“姑父。”原來這乾瘦但精神矍鑠的長者,正是他的姑父,湖大教授、著名經濟學家易瘦秋。
“簡哲,你支教就結束了?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啊?準備到哪裡高就啊?有時候多聯繫啊。”
姑侄倆寒喧幾句,簡哲才知道教授是作爲湖南代表團的成員參加了世界房地產論壇北京年會後回來的。簡哲因爲回來後的工作還沒有落妥,本來想問問表哥易濟民的情況的,也不好意思問。簡哲訂了餐,返回8號車廂。教授給鷯哥買了兩個蘋果,邊修邊走向臥鋪車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