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跑的並不快,等到餘喬和惠兒趕到的時候,縣衙門口已經搭起了高臺,幾個道士打扮的人,真正清點祭品,其中一個瘦長的身影高聲唱到。“香爐二、席二、馬頭盤四、碟子十、小牀子二、碗二、杓子二、幣布四尺、餜食兩盤子、鍬一張。”
另外一個童子拉長聲音應聲唱了個喏,那聲音悠悠揚揚的,很有些唱大戲的味道。
餘喬好奇的左右張望,這祈雨她還真的沒有見過,不知道還有什麼新鮮玩意。
跟隨幾個縣衙的僕人,餘喬和惠兒一起來到了後院,幾個小丫鬟將他們分別帶到內室,有人拿了早就備好的白衣給餘喬換上,又將她的頭髮梳成兩個童子髻,這才領着餘喬往大堂上去了。
一個小童交給餘喬一個盛滿水的淨瓶,一條柳枝,讓餘喬仔細捧了,跟着他莫要亂走。
大堂裡,早有那師爺在那裡搖頭晃腦的唸誦《祭雨師文》。
劉大人點頭。“好。”
“大人,那我就去了。”師爺得到誇獎,也分外高興,雖然這篇文章到最後署地一定是大人的名字,可是他臉上也有光啊。
另有兩個做雷師、雨師打扮的男子,擡着一幅巨大的白布,走到廳裡,將白布迅速往兩邊拉開。
白淨的布面上,左右各畫的一條黑魚,畫布周圍環繞着一種形似飛龍的動物圖騰,畫布正中是一條噴吐黑雲的白龍,下畫渺渺水波,水中有龜左顧,吐黑氣如線,和金銀硃丹裝飾成龍形。
餘喬探頭瞧了個仔細,忽然覺得有些無趣,這裡的祈雨似乎帶着很多政治色彩,一步步早有文書規定好了,這些官員絕對有作秀的嫌疑。
童子回身囑咐餘喬。“等會司祭大人說龍女布雨的時候,你就用柳枝沾了這瓶子中的水,向那畫中的白龍灑水。一共灑三遍,記住了嗎?”
餘喬裝作乖寶寶的樣子點頭。“記住了。”
童子不放心的接着說道。“那你給我重複一遍。”
餘喬無奈,誰讓她的年紀看起來這麼讓人不放心呢,剛剛那幾個給餘喬換衣服的小丫鬟也說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小的童女呢。“等司祭大人說龍女布雨的時候,我就用柳枝沾着瓶子裡的水往白龍上灑,一共灑三遍。”
童子笑着點點頭。“不錯,挺機靈的。”
餘喬有些哭笑不得,因爲這樣的事情被人誇,恐怕還是她第一次遇到。
在大堂裡站了差不多快有一個時辰,期間餘喬喝了一杯茶,吃了兩塊點心,上了一次茅廁。就在她終於感到忍無可忍的時候,人們終於開始往縣衙前面搭的高臺前進。
那是一個松木搭建的三層高臺,最頂層的高臺上擺了桌案,香爐,那幅白龍圖被懸掛在香案前方,兩旁幾個童子神情肅穆的垂首而立。
餘喬跟着童子到第二層臺上站定,忽然看到了正在她左側不遠處執着酒甕的惠兒。
他稚嫩的臉龐上有着平時很難見到的肅穆和莊嚴,就連那一身素白的衣衫,也被他穿出了別樣的風情。
“大哥。”餘喬衝惠兒做了個口型,不過並沒有發出聲音。
惠兒輕輕笑了笑,對着餘喬招手。“過來。”
餘喬小步的蹭到惠兒身邊,小聲說道。“大哥,這就要開始了嗎?”
“不是的,還要再等等。”惠兒低聲回答。“怎麼,等不及了?”
“站着真沒勁。”餘喬撅嘴。
“就這一會兒了,再堅持堅持。”惠兒安慰道。
“我本來還以爲祈雨很好玩的,誰知道這麼沒趣,連個跳舞的都沒有。”餘喬被太陽曬的眼暈,汗水止不住的順着鬢角往下流淌,那不知道什麼材料製成的白衣服也潤溼了貼在身上。
餘喬煩躁的轉轉眼珠,給了縣太爺的背影一個眼白。這人整天的沒事找事幹嘛呀,爲了弄點業績、民望的,至於這麼折騰嗎?
“小點聲,別被人聽到了。”惠兒急忙往餘喬前面站了站。“這些話可不能亂說。被人聽到了,會以爲你對龍王爺不敬的。”
“大哥你說,你相信這世上真有龍神嗎?”餘喬偷偷扯過惠兒的後衣襟擦汗。
惠兒皺了皺眉頭。“我也不知道。”
“你可聽說有誰真的見過神仙?”餘喬問道。“很多人天天求菩薩保佑,很多人天天去廟裡燒香,可是,只是這樣求,這樣拜,真的有用嗎?人還是要靠自己,靠神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你的境遇永遠也不會改變。不是有人說過人定勝天嘛,自己的未來還是握在自己的手裡爲好。”
惠兒若有所思的看着餘喬。
“大哥你年紀還小,咱們慢慢來。”餘喬笑嘻嘻的說道。
還不待惠兒回答,那邊劉大人就開始讀起了《祭雨師文》,喧鬧的人羣頓時變得安靜起來,兩人也不敢再小聲交談。
“敢昭告於雨師之神:惟神德含元氣,道運陰陽,百穀仰其膏澤,三農粢以成功,倉生是依,莫不賴。謹以制弊禮薺,粢盛庶品,袛奉舊章,式陳明薦!作主侑神。”
劉大人那種平靜悠長的聲調倒是有了幾分清幽的意境,就是那字聽得餘喬有些迷糊,單個發音她還是明白的,可是放在一起聽,就讓餘喬有種聽天書的感覺了。她根本就是有得聽沒得懂。
“這都是什麼東西。”餘喬暗自嘟囔。“弄個文言文,糊弄誰呢,老百姓有幾個識字的。”
等唸完了《祭雨師文》,身披法衣,頭戴法帽的司祭唱到。“焚香。”
立刻有那小童子,拿了香草點燃,頓時幾種芳香植物混合而成的濃郁香味,在整個高臺上瀰漫開來。
餘喬聳了聳鼻子,小小打了個噴嚏,這味道也太濃了。估計蚊子什麼的都能給薰死了,她原本以爲焚香是點那種拜佛用的長香呢,誰知道會是香草。
等香草燒的差不多了,那司祭又唱到。“祭酒。”
餘喬就看到,惠兒雙手向前,平端起酒甕,向前走了兩步,將酒甕傾斜,往東北的方向點了三點。然後又來到那白龍圖前,仔細的從左到右將酒甕倒空。
司祭伸出左手揮動,惠兒順着司祭的指向退回臺後。餘喬愕然,就出場這麼一會兒?這童男童女當的也太沒水準了。
那司祭忽然高舉雙手,然後又隆重的衝着龍圖叩拜下去。臺下的人當時就跟着跪倒了一片,餘喬眨巴眨巴眼,這是個什麼情況?
“快跪下。”旁邊的小童趕緊將手伸向餘喬的肩膀,這孩子怎麼在這種時候犯迷糊。
餘喬輕輕一錯身,那小童的手當即落了空。
小童看看餘喬又看看自己的手,似乎有些不明白,這十拿九穩的一拍,怎麼會沒落對地方呢?
餘喬可沒功夫管那童子,她看着面前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只能嘆着氣乖乖的跪下了,這犯衆怒的事她可不敢幹,還是識點時務吧。
拜伏片刻,司祭起身唱到。“五帝五龍,降光行風。廣佈潤澤,輔佐雷公。”
忽然鼓聲陣陣,夾雜蕭瑟齊鳴,讓人精神一振。
這樂曲聽起來還挺有精神的,餘喬樂呵呵,比那乾巴巴的文言文好聽多了。
司祭起身執起令符,指天道。“太元浩師雷火精,結陰聚陽守雷城。關伯風火登淵庭,作風興電起幽靈。飄諸太華命公賓,上帝有敕急速行。收陽降雨頃刻生,驅龍掣電出玄泓。我今奉咒急急行,此乃玉帝命君名,敢有拒者罪不輕。急急如律令。”
樂聲漸歇,司祭垂手立在龍圖旁。“龍女,布雨。”
餘喬可是鬆了口氣,終於輪到她出場了,她趕緊向前緊走幾步,用柳枝沾了水,開始往白龍上灑水。
等餘喬一灑完,那司祭同樣一揮手,餘喬趕緊回到後臺立好。
“福澤衆人。”司祭將桌上早就備好的淨水灑下高臺。
等水灑完,那司祭又道。“畢。”
餘喬知道這祭祀活動基本就是完了,不過接下來還要吃祭餐,她還得繼續當花瓶。
等臺下的人分吃完祭餐,天色已經暗了。惠兒來接餘喬的時候,正看到她靠在祭臺邊的帳子上睡得正香。
“站着都能睡着,這丫頭真是厲害。”惠兒的眼中不自覺的泛起寵溺。“好吧,我來帶你回家。”
餘喬迷迷糊糊的睜了眼,發現自己正趴在惠兒的背上。“大哥,這是哪?”
“回家的路上啊。”惠兒的聲音透着輕快。
“恩。”餘喬摟緊了惠兒脖子。“大哥累不累?”
“不累,最近我可也天天鍛鍊呢。”惠兒說道。
“呵呵。”餘喬笑着說。“這可是大哥第二次揹我。”
“恩。”惠兒點頭。
“那時候,大哥的背和現在的一樣溫暖。”餘喬在惠兒的耳邊蹭蹭,是這個孩子讓她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次感到溫暖,第一次感到真正有個家的感覺。
惠兒沒有再開口,只是將餘喬的身子又向上緊了緊。
許久之後,餘喬忽然開口說道。
“謝謝,惠兒。”
惠兒的腳步頓了一下,又穩健的向前面慢慢踱去。
家,已經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