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強從裡面出來已經是將近二十年後了，他這些年一直都是過的渾渾噩噩的，之前被判了無期，他以爲不可能會出來了，會死在監獄裡面也不一定，誰知道後面過了這麼些年，竟然還有出獄的那一天。
廖強已經沒有家了，房子和地之前都已經輸光，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棲身之處。就是有也不能回去，因爲村裡麪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他在裡面這些年，被打得渾身都是傷，另一條腿也有點瘸，一到陰天下雨，就疼的不行。此時已經是深秋，風一陣陣的吹過，給人一種很淒冷的感覺。
廖強拎着行李看着周圍的環境，這裡的高樓大廈平地而起，已經發展的讓人難以想象的程度了，他一時間覺得自己非常的渺小，偌大一個世界，也不知道哪裡能有自己生存的地方？
他坐在了省城火車站外面的臺階上，抓了抓頭，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在監獄裡面呢。現在出來能幹什麼呢？一大把年紀了，前途這麼渺茫，他不想活了。
正在猶豫到底要死在什麼地方的時候，身邊有人輕輕的說一句：“廖強，你是廖強是不是？”
廖強一偏頭，看到了身邊的一個茶葉蛋的攤子的一箇中年婦女，頭髮有些乾枯，一臉的滄桑。她的頭上還圍着一個圍巾，在那邊看着自己呢。
廖強看了半天，才認出來是誰：“你是李小娟！”
女人點點頭笑道：“你這個沒良心的，竟然還能認出來是我。”
廖強下意識的離着那個煮着茶葉蛋的爐子遠了一點，緊張的看着她。
李小娟一愣，然後哈哈大笑了起來：“怎麼，你以爲我想要報復你嗎？你放心，我不會把這一盆子茶葉蛋砸到你身上的，看你那小心的樣子，我可不想在進去了！”
廖強抿着嘴脣看着她：“可是你現在成了這樣，都是我害的，你恨我也是應該的，就是你打我，我也不怪你。”
“不用這麼說，你也不是把我按在那邊硬要對我咋樣的，我也是自願打針的。唉！當初我也是貪圖享受。乍一到了這麼多錢，也有點不知道怎麼得瑟好了，該享受醉生夢死的日子。可是現在想想這一切不是做夢呢！”
“是啊，果然是做夢。”廖強也覺得自己的一輩子就是一場噩夢。
李小娟道：“都想要發財，哪有這麼好的事情輪到我身上？雖然何音成功了，可是那麼多人出來，不也就是成功了一個何音嗎，我誰也不怪。就怪自己。”
經過這些事情，李小娟也是徹底想明白了。
她告訴廖強，出來之後，她也是到處晃盪着，後來和幾個男人生活過，但是很快就被拋棄了，幸好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從給的生活費裡面扣了一點存下來了，不然也得露宿街頭。
她笑說：“當初和我李小娟在一起的人，都是有錢有勢的，可是你看看，我就是和一個退休工人在一起，都得受氣，你不知道他多小氣，飯都不讓我吃飽了，還要幹活洗衣服，我真是要瘋了。”
廖強嘆道：“這都是命啊！我也是後悔死了。”
李小娟拿了一個茶葉蛋放到了他手上：“吃，餓了吧？我光顧和你說話了，都忘了。”
廖強接過來，大口大口的吃着，一個茶葉蛋溫暖了他的心。
“你有啥想要知道的事情嗎？我前一陣可是回去縣城了。”
廖強拿着茶葉蛋的手一頓，然後看向了李小娟，然後搖頭：“算了吧！我也不想知道。”
他這些年一直給何音寫信，訴說着自己的抱歉，一開始還知道她學校的地址，可是後來她畢業了，就不知道了。可他還是一直寫，寫了就放在一邊。
他是真的後悔啊！何音根本沒錯，是自己太偏激了。
李小娟道；“你也別不好意思，告訴你吧，那個吳英啊，早就跟了一個幹車牀的結婚，給人家當後媽去了，據說也不咋地，可惡毒了，我看她也不會有好下場。你的兒子現在已經當了民警了，倒是姜花後生的那個，沒有子承父業，進了水電公司上班。你說怪不怪？你兒子長得很帥，濃眉大眼的，很多姑娘喜歡呢。你想不想看看他？”
廖強心中一酸，然後搖搖頭。
自己的兒子，沒有養活幾天，都是姜花撫養長大的，而且還這麼有出息，他自己的身份是刑滿釋放人員，會影響孩子的職業，還是不要見了。
“廖強。我也覺得你之前做的真的不對。你可要反省反省。”
“我知道，這都過了大半輩子了，我還不明白不就成了傻子了。”廖強一手捂住臉，不願意讓人看到自己的眼淚。和自己有關係的女人，鄭思思早就判了死刑了，其餘的，姜花和何音，離得自己遠遠地。全都過得那麼好，尤其是姜花，她原諒自己那麼多次，自己是咋做的！簡直是畜生不如啊！
可惜人生再也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兩個人就這樣一邊說話，一邊賣茶葉蛋。漸漸的就到了中午了。茶葉蛋賣的差不多了。
李小娟看到他也沒地方住，就邀請他去她家了。
“你來我家吧，我現在也是一個人住，幫我弄弄。下午除了茶葉蛋，我還賣點麪包什麼的吃的，正好幫我運點貨。”
廖強點點頭，幫着她把賣茶葉蛋的工具放到小車上推回去了。
她就住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小平房裡面，是人傢俬自搭建的破房子，面積很小，到處都是蜘蛛網一樣的電線，而且周圍都是一些鬼鬼祟祟的人私下觀望着。很不安全。
廖強道：“你咋住在這裡，你一個女人住在好點的地方吧。”
“哪還有錢啊？我這點錢，除了上點貨之外，就維持生活都難，你在裡面時間長了也不知道現在東西多貴！再說我也得攢點養老錢不是？再說你看看我現在這一富尊榮，誰能看上我啊？還以爲都以爲我六十了呢。”她把門打開了。雖然這些年過的苦，可是她的性格還是像以前一樣，倒是給人一種很爽朗的感覺。
廖強沒說話，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
李小娟和他把車子推進去，屋子很狹小昏暗，只有一個屋子，用膠合板隔開的，外面的電爐子什麼的都放在地上，裡面只有一張牀，被褥也很簡單。只有幾張椅子和一張破桌子。什麼電器都沒有，到處都是破破爛爛的。她當初那麼愛慕虛榮，可是現在過的日子真的是和一般老太太沒啥區別了。
角落放着四五個箱子，裡面放着一些麪包，鹹菜，爆米花什麼的，一袋一袋子的扔到那邊，有的上面全都灰塵了，估計除了那些着急趕路又粗心的大男人。誰也不會買這些東西的。
她的生意一定很差勁。
外屋地也就能站下兩三個人，李小娟進去蹲着插上電，用一個小破鍋子煮了點掛麪，弄了一點榨菜鹹菜，還拿了一根火腿腸出來。
她笑着晃了晃那根火腿腸：“這可是加餐，要是我自己吃飯我可捨不得。”
廖強看着裡面的麪條，心裡一酸。然後突然蹲在了她的面前，然後一把拉住了李小娟的手，一臉殷切的看着她的臉。
“小娟，不如，我們在一起吧！”
李小娟一愣，然後說：“你瘋了吧？”
“我說的是真的，我錯了很多次了，我不想錯下去了！我們倆人一起做點小生意，你放心，我當初還有點錢。藏了起來，我們可以做個小吃攤什麼的，我養活你。雖然不能大富大貴的，可是我們能過得好。我保證對你好。”
李小娟知道廖強不愛自己，她也不喜歡他，可是兩個人都是一樣的處境，也沒什麼誰嫌棄誰的問題了，就是好好的在一起，也就點點頭答應了。
“那成吧，可是我不是姜花，你犯了錯誤，我可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的。”
“我懂，我不犯錯誤。”
“而且我和很多人都在一起過，很髒。”李小娟的聲音有些嘶啞。
“不會，我看你很好。我纔是髒。你只要不嫌我，我就願意和你搭夥一起過日子，保證好好對你。”廖強說完了蹲在地上，用筷子挑着麪條，看到連綿不斷翻騰的水花，心裡面竟然有也有了一點點的希望了。
李小娟蹲在他的身邊，給他的碗裡面放了一根火腿腸，兩人相視而笑。
吃完了飯，廖強準備幫她弄東西出去。
李小娟卻拉住了他的胳膊：“傻子！有你的小攤子了，我還賣這個幹啥？”
“那我們留在這裡做什麼啊？”
“你說呢？既然在一起了，就做夫妻唄。”
她說着拉着廖強進了裡屋去，二話不說把他給壓在牀上了，孤單寂寞的時間太久了，她也有點寂寞難耐。她也一直都是這樣的個性，倒是讓廖強嚇了一跳。
他尷尬的起來了：“不…我還不行。”
“啥？你不行了啊？”她有點着急，怎麼就不行了呢，伸手一摸，撲哧一笑：“謙虛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得先洗洗澡。”他緊張道。
李小娟笑着點點頭：“我知道了，我給你燒水。”
她也覺得自己剛纔有點太那啥了，咋不知道矜持呢，被嫌棄了咋整。
她紅着臉去燒了一點熱水，倆個人就像是久別重逢的兩口子，她幫着他擦了擦身子，又找了一套新衣服給他。
“這是以前的男人的，你穿上吧，我看挺合適。”
廖強卻不接她的衣服，直接把她給按在了牀上。
他們彼此都是很多年沒有那種事兒了，很緊張，竟然都有了新婚第一夜的感覺。
廖強有些急切粗暴，李小娟一開始很疼，可是後面適應了也就好了，她很主動，兩人都體會到了難以言喻的美妙感覺。那事兒很和諧，以後的生活也沒什麼大問題了。
也沒什麼山盟海誓的，就這麼過上了。
廖強把那些最後的本錢拿出來，那還不太夠呢，省城的物價可不是二十年前了，看着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李小娟抿嘴一笑，把自己的積攢的首飾什麼的全都拿出來，找了地方賣掉了，放在一起，這纔夠了。
廖強心中感動，拉住了李小娟的手腕，半晌沒說話。
“咋了，你傻了？”她笑道。
“不是，我也沒想到，我還有這樣的好運氣。碰上你這樣的好媳婦。”他擦了擦眼淚出去了。鄭思思可是都死了呢，自己這樣的混蛋東西竟然還有活着的機會。
兩個人買了鍋碗瓢盆的，還有各種原料。找了一個早市在那邊賣面，這是他多年前的手藝，一開始有點生疏，可是時間長了，就挺不錯的。
廖強的麪館給料給的足足的，味道也不錯，所以不多時攤子就起來了。但是想要自己開個店面就有點難了，畢竟省城的房子很貴。
所以他們商量了，攢錢，差不多了就回縣城去開個小麪店。
倆人的生活好了一點，也有錢打扮打扮了，李小娟穿上了好衣服，瞅着也年輕了很多。
廖強和李小娟臨走前，給何音寄了一封信，他也不知道何音的住址，就打聽了一下，寄給了那個有名的鹹菜廠，讓人轉交過來的。
何音很吃驚，她沒想到，這個和自己糾纏了兩世的男人，竟然會和李小娟在一起了。
不過看到他真心悔改了，也挺欣慰。但是並不想原諒他，見面也沒想過，就自己過自己的吧。
同樣吃驚的還有姜花。
那天她正帶着自己的小孫子逛街，正好趕上廖強和李小娟在縣城的麪館生意開張。見到那個站在那邊歡迎顧客的人，她也吃驚的猶如雷劈一樣。
廖強真是老了，已經有些小老頭的意思了。而姜花自己卻是很年輕，和他在一起就像是兩個輩分的人一樣。
不過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拉住了小孫子轉身走了。
“奶奶，那個人是誰啊？”小孫子問道。
“沒誰，我也不認識。咱們回家去吧。”她可不想讓這個人繼續影響自己的生活了，帶着孩子走了。
而廖強早就看到她了，見到她匆忙離開的樣子。也是有點難受，但是也能理解她。她有多恨自己，他心裡明白。只是她懷裡面的那個孩子，是不是我的孫子？想到這些年，他的所作所爲，他真的沒臉去問了。
“幹什麼呢，客人都上來了！”李小娟很快拉着他進去忙活去了。
廖強和李小娟的日子過的還不錯，但是畢竟歲數大了，吃不消這麼強的勞動強度。
兩人都累得有點腰間盤突出了。
所以算着，這個錢也賺夠了，就回村裡面去養老去了。
倆人之前那麼討厭村子，恨不能出去後就一輩子不回來，可是最後卻是那些出去闖蕩的年輕人中唯一回去生活的人。
一開始村裡面的人還瞧不起他，畢竟進過大牢的，可是看到他的確是過日子的樣子，而且把之前賣出去的地和房子也都贖回來，把母親的墓地修好了。也就對他好點了。
可惜他們歲數都太大了，也沒生出孩子，後面還是李小娟的一個遠親介紹的，一對夫妻倆人出了車禍死掉了，留下來一個可憐的女兒，兩人就把她過繼過來了。
這閨女很懂事聽話，他們的晚年就是她照顧的。
可惜她不愛上學，不然他也想把這姑娘培養成一個大學生了。
不過她算賬什麼的也有點腦子。所以他們就把積蓄拿出來一部分，讓那個她在縣城開了一個小食雜店，兩口子的日子也就在村裡面過下去了。
沒過幾年廖強和李小娟就先後的去世了，臨死前除了留給小閨女一些錢，都捐給了村裡面，建起了一個小學，省的讓他們往外面走一個小時去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