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顏的往事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清逸說完,即刻轉身離開,沒有回頭看江修文的神色。
此時此刻,一向鎮定冷靜地她忽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剛剛的這個擁抱,使得她忽然似乎感覺到了一些什麼,雖然還不明確,但是卻讓她只覺得想要逃避。
等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裡以後,江修文才慢慢地走進玄關,黑暗中依照記憶他周到了客廳的沙發前,整個人如同虛脫一般的倒了下去。
良久,他從几上摸到了煙盒以及一隻銀質的打火機,從煙盒裡抽出一根菸點上,半響他才低頭抽了一口。也許是吸的一點兒急,一時間被嗆到了,劇烈的咳嗉了起來。
想到剛剛的那一個擁抱,還有她匆匆而去的背影,他的心一陣抽痛一陣冰冷,即使那樣的抑制自己,他竟然還是失控了。該怎麼辦?她一定會生氣的吧,或許從今以後他都不會再有機會接近她了吧。可是,他好不甘心啊,爲什麼他們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局面?爲什麼他連一個爭取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剛纔,他的那一瞬間被一種執念遽然佔據了一切,被無法理解的力量籠罩,來不及做出任何理智的分析,就那樣擁抱了她。但是,他卻並不後悔,如果今天沒有這個擁抱,以後或許也不會有任何機會。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沒有對一個人有如此的執念了,某些長久壓抑心底已經接近忘卻的記憶不受控制地浮了上來。他孤獨得太久,所有對孤獨的習慣,其實只是一種無奈,一種自欺。
因爲錯過時機,所以愛而不得。沒有比這更悲哀的事情。
其實,他也知道堅持下去前路渺茫,應該找新的出路,只是固執如他自己,又怎麼可能過的料自己的這一關。。
愛而不得,也有很多選擇。有人選擇了等待,有人選擇了離開,有人選擇了毀滅。等待是一場賭博。運氣好,柳暗花明,運氣壞,永不翻身。離開是一種明智。不給自己任何負擔,也不給別人負擔。只是心會如胎產般陣痛。毀滅是一種瘋狂。只是這種瘋狂別人聽完總要唏噓幾聲。
愛而不得是一種精緻的殘忍。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執念太深了,該怎麼放得下?
而於次同時,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地點,許素顏也喝醉了,而將她送回家的男人則是一個她不相見也不敢見的人,這個男人是辛嚴。
從酒吧出來,兩個人坐在辛嚴的跑車上,一直保持着一種詭異的寂靜。其實說起來,他們之間已經有好多年沒見了,所以此時此刻難免有些尷尬和陌生,至少素顏是這樣的感覺。
兩人一路無話,到了公寓樓下,辛嚴堅持要送她上來,素顏的情緒緊張而煩亂,微微有些踉蹌的走出電梯。
一直到拿出鑰匙開公寓門,素顏才終於鬆了口氣,轉頭正要與男人道別,兩人卻在那一瞬間擁抱到了一起。
她在倉皇之間,貼靠到了門板上。他的吻遽然佔據了一切,她被無法理解的力量籠罩,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她住進這間公寓後,他從來沒有來過,可是黑暗之中,他彷彿知道所有的格局,徑直抱起她走進臥室;這個懷抱她睽違多年,已經陌生,可是此刻卻如此親密,似是一個故人悄然入夢而來。
突然之間,她放棄所有思考的能力,只想不顧一切溶解在這個懷抱裡——這不是出於單純的慾望,而是從肌膚到心靈深處渴望一個沒有間隙的忘情親密。
她被他放到臥室的牀上,他的嘴脣貼到她溫熱的側臉上,灼熱發燙,令她忍不住身體輕輕一顫。
所有的一切都在幽暗月色中朦朧不清。她幾乎可以實現自我催眠,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夢,她只需沉溺,不用思索。
然而,她清楚這不是夢,也清楚知道緊緊抱着她的這個人是誰。
意識到這一點,她沒有辦法繼續混沌下去,讓自己一無所知地接受。近乎灼傷的痛楚侵蝕着她,她掙扎着叫道:“不,辛嚴……”
辛嚴的名字從她口裡叫出來,對他們兩個人來講,竟然都顯得有些陌生了。
他停止動作,他的身體仍然火熱地和她貼在一起,隔了一會兒,他將頭埋在她頸間,良久不動。
世界突然之間轉入靜止狀態。黑暗之中,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也知道她的心在他身體下跳動得激烈不安。
她艱澀地說:“對不起,我不能……”
“噓——”,他的手指按住她的嘴脣,“我知道。”
他移開身體,但是仍然抱着她,一雙手臂很有力,令人感覺心安。
他一動不動,她鬆馳下來,酒意佔據意識,心跳漸漸恢復正常節奏。她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睡着,長期以來,她受失眠折磨,淺眠易醒,很久沒有睡得如此沉酣。等她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素顏看着凌亂的牀鋪和自己身上同樣凌亂的衣服,清楚記起昨晚發生了什麼事,那不是一個荒唐的夢。她捧着臉,禁不住□□了一聲。
辛嚴走了進來,他已經穿得整整齊齊,陽光灑入室內,照在他身上。她完全沒想到他竟然還沒離開,慌忙抓起牀單遮住自己。
“早餐想吃點兒什麼?”
他問得理所當然,越發襯得這個場面荒誕得可怕,素顏沒法忍受下去,“請你離開,不然我走好了。”
“你別折磨自己,昨天什麼也沒發生。”
她已經藉着牀單的遮掩,勉強扣好了自己的襯衫,一聲不響爬下牀,辛嚴上前一把按住她,“你冷靜一點。”
“你讓我一個人待着。”
辛嚴盯着她,點點頭:“好,我晚上下班再過來,接你去吃飯。”
他走以後,素顏呆呆坐倒在牀邊。
剛剛恢復的平衡哪怕虛假,一經打破,再難勉力恢復。那麼多的往事,不受控制地重現於眼前。
她與辛瑜一塊兒長大。那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情一直伴隨着他們,哪怕他半真半假對她說,他們將來會結婚,她也並沒有考慮過那個可能。
然而十八歲的那一年,她忽然一夜間愛上了一個曾經叫辛嚴的男人。似乎只有在那個年齡,纔會有那麼固執、強烈的愛,不給自己和別人留下選擇餘地的熱情。
從一開始,她的愛就有些盲目而一廂情願。他冷靜超然分析她的感情,他對她的迴應帶着一絲無可奈何的縱容,卻從來不曾鼓勵她。
在她終於成長獨立以後,他們已經分開很久。她開始在無數次回憶之後,試着分析她經歷過的愛情。
她發現,那的確是一場華麗而完美的冒險。
一個有着危險魅力的陌生男人,突然出現在她平淡的生活中,激起她純屬少女的想象。
當她對父親幻滅憎恨時,他顯得那麼誘惑,看上去可以填滿她所有感情的缺口。
她一步一步投入,一寸一寸陷溺。
而他,始終保持着清醒與距離感,只似乎有一點兒感動,總在她幾近絕望時,會流露出憐惜與不忍。
所有的期盼、失落、等待、患得患失、絕望……迭加在一起,到後來,她已經完全弄不清,在付出太多以後,那算不算純淨的愛情。
她沉浸在那一場冒險中,目眩神迷,忽略了辛瑜,辛瑜卻始終默默關心着她。
生活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太過複雜,辛瑜最終與她的同學賀敏儀結婚生子,然後又走向婚姻破裂。
她無法回過頭去估量他對她付出了多少等待和愛。
去年四月,辛瑜在蘇黎世突然去世了,這個變故在她心底留下一個無法正視面對的傷口以後,到今天,她已經無力再付出任何感情了。她只知道,那是她不可複製的青春記憶,不必提及的隨風往事。
而辛嚴這個男人,卻在耗盡了她所有的感情和熱情,她早就心死了之後,再次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她面前,在她已經放棄了對他的所有幻想和期待、心如死水以後,卻又固執的想要挽回一切。她實在想不通,這到底是爲什麼。
這一年來的點點滴滴,她歷歷在目,自從辛瑜去世以後,他悄然的出現在她身邊,對她噓寒問暖,照顧的幾乎面面俱到,那些曾經她幻想過卻無緣體會的溫柔和愛憐,他一一在她面前上演,毫不掩飾也毫不吝惜。
世間的事情,有時候真的很諷刺。她愛着他的時候,他不愛她;她放棄他的時候,他卻又不顧一切的挽留。爲什麼人要在失去的時候纔想到後悔。
當你失去曾經和你在一起而你卻不當回事的人的時候,你才知道那個人對你有多麼的重要,然而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這個晚上,許素顏一遍遍的回憶往事,一遍遍的記起辛瑜,然後她發現自己的世界悄然間已經荒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