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林小乖和沈遲都回了房。
“婉婉,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就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沈遲半靠在牀上,靜靜地看着正在打毛線的林小乖。
——那是她買來打算給孩子織小衣的。
“……說什麼?”林小乖動作微不可見地頓了頓,垂下目光淡淡道。
“我知道你心裡對我有怨。”說完這句話,沈遲停頓了很久,似乎想要看林小乖的反應,無果後,才繼續道:“你大概也不想聽我說對不起,但我承諾你,類似這次的事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
他沒有提自己不折手段娶到她的事。
身在這個年代,沈遲的情商絕對足以傲視羣雄。事實上,在一早決定用那種不太光明的方式得到心儀的女孩時,他就考慮好了以後。
三千塊錢禮金就是他埋下的最大伏筆,事實上,當時他最少有辦法將價錢壓到三分之二,但他卻沒有給自己留下絲毫餘地。
三千一百多塊,那是當時他的全部家底,扣去禮金,剩下的錢他用來辦酒宴和置辦物件,基本上就花得七七八八了。
他清楚女人和男人的差別,尤其是像婉婉這樣涉世未深的女孩——心理感性,不願意把世人想得太壞,對愛情和婚姻存有美好幻想。
他長得好看,個人條件又不差,又是因爲喜歡她才用全部身家換得她下嫁,他不相信她能夠硬下心腸責難他。
即便一開始能夠,在名分已定的前提下,他也相信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將她的心磨軟了。
所以新婚之夜,哪怕婉婉高燒昏迷,他也堅持要了她。他的時間並不多,而社會世俗所限,他不能給她回頭的機會。
甚至是突然被部隊急招回去,倉促之間,儘管沒想到自己拿了那麼多東西回去,那女人還會那樣過分,但他不是一點也沒有預料到王招娣對婉婉會有的慢待。他只是卑劣地想着,有王招娣的輕慢欺負在前,今後他對她的好肯定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回報。
再加上,他當初是打算支持她繼續上大學的。
只是……
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沒想到原本一個月的婚假會突然取消,更沒有想到婉婉會懷孕,而自己的疏忽差點釀成大錯。
當初他一眼就認定了婉婉做自己的妻子,但卻對她所知甚少。因此,即便知道夫妻間出了問題,在摸不準她的性格時,也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他能做的只是給她一個承諾。
林小乖知道沈遲說的是真的,他說出口的承諾從來沒有食言過,她覺得自己應該溫順一點,表現一下感激,但事實是,她根本控制不住眼淚的滑落。
她哭得無聲無息,臉上甚至沒有任何表情,但沈遲卻有些慌了神,“你別哭……”
他猶豫了下將她抱進懷裡,懷中纖瘦的身體讓他心底微微觸動,想說什麼卻最終只嘆了口氣,嘴脣隔着劉海輕輕貼到她額頭。
這個帶着滿滿憐惜的吻卻如同一個開關,讓林小乖的情緒失控了。
“我難受……”林小乖哽咽着捂住臉,眼淚洶涌而出。
她有過太多太多的難受,爹爹過世的時候;得知自己被兄長“賣了”的時候;昏迷中痛苦**的時候;被王招娣辱罵輕賤的時候;被沈小寶推了一把撞到桌角腹痛難忍的時候;被告知失去孩子終生不孕的時候;想要逃離卻被沈遲死死抓着的時候……
那些時候她都咬牙忍了過來,如今卻在沈遲的溫柔下失守了。
林小乖一直泣不成聲地說着難受,沈遲一開始還能鎮定,等到林小乖開始劇烈乾嘔時,他就坐不住了。
“婉婉,你怎麼了?不要嚇我。”沈遲將趴伏在牀邊的林小乖抱起來,一邊擦着她臉上的淚水,一邊焦急道:“告訴我你哪裡難受?”
“惡嘔~”剛說開了個頭,林小乖又開始乾嘔,好一會才停歇下來說道:“噁心。”
沈遲頓了下立刻衝了出去,回來時拿了一片鮮生薑放到林小乖嘴邊,“嚼。”
——自得知媳婦懷孕,他就從各方面瞭解過孕婦需要注意的事項。
林小乖實在難受得不行,因此也沒有拒絕,張嘴將生薑含進了嘴裡開始嚼起來。
好一會,感覺胸腹間的噁心平復下來,林小乖將口中已經嚼碎的鮮生薑吐了出來,隨後舒出一口氣。
看她恢復過來了,沈遲鬆了口氣,小心將她抱到牀上,有些擔憂道:“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怎麼突然開始孕吐了?”
林小乖有些累地閉上眼睛,聞言淡淡道:“我沒事。”她自己清楚,剛剛的孕吐更多是緣於心理因素。
沈遲張了張嘴到底沒將自己的憂慮說出來,他心裡其實有很多疑問,比如剛剛婉婉不在預料內的反應,但看着那張眉眼輕蹙帶着疲累的小臉,卻問不出來了。
他其實明白,自己的小妻子對他並不坦率。
但他卻不願意去逼她,在她因爲他吃了那麼多苦後。
“喝點水吧。”沈遲倒了杯溫開水遞到林小乖嘴邊。
林小乖順從地抿了兩口就不願意喝了,沈遲也不勉強,一口氣將剩下的水喝光就出去了。
“你眯一會,我去端盆水給你擦把臉。”他想着哭了一場眼淚乾了後她肯定會不舒服。
林小乖輕輕嗯了聲。
“婉婉怎麼了?”外屋,羅玉芳聽了這邊的動靜正候着。
“剛剛一直乾嘔,嚼了片鮮生薑才緩過來。”沈遲一邊洗杯子一邊輕聲回答道。
“怎麼突然乾嘔了?”羅玉芳有些急。
“我也不知道。”沈遲猶豫了下道:“我提了些不太愉快的事,然後她就哭,還直喊難受,沒多久就開始乾嘔了。”他再坦蕩,也沒辦法把對媳婦說的“情話”告訴長輩,因此只好含糊其辭。
“好好地你提那些做什麼?”聞言,羅玉芳便誤會了,皺着眉不滿道:“孕婦的情緒起伏本就大,你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是純心讓人不快嗎?”
“阿婆你的意思是……婉婉是因爲想起那些不好的事纔會乾嘔的?”沈遲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羅玉芳卻很篤定,“要不然呢?”她拍着孫子的肩膀道:“你不是一向有分寸嗎?這次怎麼腦子不靈光了?”
沈遲想了片刻,還是覺得阿婆的說法不太靠譜,卻也沒有說出來。
“婉婉?婉婉?”沈遲迴來的時候,林小乖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他動作不敢太大,只輕輕地推了下她的肩膀。
“唔嗯……”林小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
沈遲絞了熱毛巾覆在她的臉上,林小乖舒服地嘆出口氣,有些含糊地問道:“幾點了?”
“還早。”沈遲動作生澀地幫她擦了臉,看了下鬧鐘道:“八點還沒到呢。”
林小乖點了點頭,“我肚子餓了,有吃的嗎?”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她的胃口在懷孕後一直沒有變大,之前她甚至還有些擔心對孩子不好,畢竟這個年代的飯菜油水少,她所認爲的“正常”的飯量在這個年代很可能導致寶寶吸收到的營養不夠,好在這些天家裡的飯菜雖然算不上豐盛,但雞蛋和魚一直都沒有斷過。
“你等等。”沈遲並沒有出去,而是走到窗邊的樟木箱邊,從其中拿出一個紙包遞給林小乖。
她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五個雞蛋糕。
“我在黎城看到有人在賣這個,想着你可能愛吃就買回來了。”沈遲有些不好意思道。
當然,他不好意思並不是因爲給媳婦買吃的,而是這是他第一次將東西昧下沒和長輩說。
倒不是捨不得這點東西,只是如今他集到的錢大多都用來進貨了,好不容易纔挪出點錢給媳婦買些零嘴,可不想被秀兒那個小饞嘴給吃掉大半。
他也不是偏心,只是婉婉如今正懷着孩子,秀兒的話他以後手頭寬裕了有的是機會補償她。
林小乖垂眸抿了抿脣,心裡滋味莫名,捧起一個雞蛋糕,想了想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沈遲,“這個你吃。”
沈遲心中一熱,卻拒絕道:“你吃吧,我不餓。”
“我吃不下這麼多。”
“那就留着明天吃。”說着,沈遲將那半個雞蛋糕放回紙包裡包好。
林小乖見狀心下越加複雜,上輩子沈遲也對她好,各種稀罕的東西往她面前送,但那種好像是“堵嘴”,他總是用目光威脅她不許再提離婚的事。
那時候,她覺得他不近人情,罔顧她的意願,卻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男人也會有這般簡單而樸實的付出。
看着小口小口吃着雞蛋糕的林小乖,沈遲心下覺得滿足。
他在部隊裡拼死拼活地,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媳婦孩子,爲了自己的家嗎?
不是爲了老宅那幾個貪得無厭的,更不是……
想到一些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人,他的眼底快速劃過一絲陰霾。
“你明天什麼時候走?”覺得房間裡太過安靜了,林小乖輕聲問道。
“下午三點的火車,我已經買好票了。”沈遲看向她的目光分外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