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箏她幼年失母,由父親帶養大。因此長爲少女的她,比着村裡的其他女孩子們都多着一股能幹而又雙利的潑辣勁兒。
但一個月前,那個陰雨天的晚上發生的意外,讓她周身明媚的光彩少了許多。就像遭到摧殘的花朵,懨懨地總無精神。
貧窮而又幹淨的茅屋裡,一個渾身透溼的小男孩愣愣地坐在正對門口的一張木桌上。小男孩長得白白淨淨,腦袋上卻掛着幾棵沉水塘特有的水草,招魂引。
他的一雙黑水丸般的眼珠,隨着那個爲他找衣服換的少女轉來轉去。
他就是岳父所救的,莫家的小兒子,莫北策。
嶽箏想到父親渾身是傷的拖着這個小孩子進家門時,精力耗盡的樣子,明淨的眼眶裡驀地騰起一層薄薄的水汽。
家裡沒有小孩子穿的衣服,她就只隨意拿了前幾天爲父親縫補的一件長衫。
她拿着衣服走到桌子邊,不發一語地將莫北策的衣服脫了個精光,拿毛巾認真地將他身上的水珠擦乾淨,就展開長衫給他穿上。
沉水塘從來就沒有人掉下去還能活着爬出來,父親他……一進家門,父親不管自己,卻着急地要他爲北策換上乾淨的衣物,免得着涼。
父親知道,她看上了莫家的四郎莫北軒。若不然,他絕不會豁着自己的命去救這個男孩的。
那件事之後,父親常飲酒,總說對不起她,無顏去見她九泉之下的母親。
可她沒怪過父親,只恨那個奪她清白的惡人。
父親若有什麼不測,她如何擔待的起,她以後的生活該怎麼過。
正爲莫北策係扣的嶽箏,想到傷心之處,淚若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滴滴飄落下來。
沒有注意到,剛剛還有點不好意思的男孩子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莫北策這時,也不過是七八歲的年紀。
他已接受了啓蒙教育,知道男女七歲不同席的教訓。被一個女人商量也沒有地就拽下衣服,他小小的心靈感到了羞恥,還有那點連他自己也不懂得情緒,羞澀。
但這些,都在轉瞬間被她的眼淚所引起的難過所替代。
他知道,這個是住在沉水塘後邊的箏姐姐,也知道她喜歡跟他的四哥說話。
他擡起手,抹了抹她臉頰上的淚珠,問道:“箏姐姐,你怎麼哭了?策兒看着好難過。”
嶽箏猛然從自己的情緒中走出,忙擡袖拭了拭面頰,拿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你這個小鬼,姐姐哪有哭了,只是喝的水太多了。”
北策將信將疑地又仔細盯着她看了看,不怎麼相信道:“是嗎?”
男孩子總是不關心眼淚的。
嶽箏沒跟他繼續這個話題,當下把他抱到了牆邊自己的牀上,對他道:“你乖乖待在這裡,隔壁的瑞姐姐已經去你家喊人了,你爹孃一會兒就會來接你。”
日常活躍不已的北策,這時卻老老實實的,只是看着她問道:“你要出去嗎?”
嶽箏的眼中立即又蒙上一層水霧,半帶着哽咽笑道:“我去看看我爹,想你也受了驚嚇,睡會吧。”
莫北策看着這樣的女子,第一次覺得自己犯了錯,低下頭輕聲道:“嗯,謝謝嶽伯父救我一命。”
嶽箏沉重的心情,聽到小男孩這般似男人沉穩的話時,略微輕鬆了幾分。臉上的笑容也比剛纔好看了些,她嘴角微翹着誇讚他道:“策兒真懂禮。”
隨即嶽箏便從牀邊起身,離開了房間,三兩步便到了坐北朝南的一間寬敞許多的草坯房。
嶽箏剛踏進門就看見父親狼狽地斜躺在牀上,一下子便奔到了牀邊。
“爹”,她這纔看到父親的右臂上殷紅一片,不禁驚慌喊道:“您怎麼樣,我去找李叔。”
說着傾身便側向門口,似要飛出去,把村裡唯一的郎中李叔拉來。
“丫頭,爹沒事,就是些皮外傷”,岳父卻一下子拉住女兒的手腕,說話時竟透着些不足之態:“等你李叔來了再上藥,也沒事的。”
“可是,血……”
嶽箏的話沒說下去,就被父親一聲大喊打斷:“女兒,爹對不起你啊!”
話音未落,就連她母親去世時都沒有掉一滴眼淚的父親霎時間淚如雨下。
嶽箏跪倒在牀邊,她的預感是真的,爹活不了了。
父女二人抱頭痛哭。
那天下午,嶽箏進山撿柴,同時想摘些金銀花攢了拿到藥鋪換錢。她去邀隔壁瑞兒同去,瑞兒卻要幫着母親拆洗牀單未行。
她便一人去了。
那山就在村口不遠,她一個人也去過無數次。
但她出發時還高高的太陽,卻在一個時辰不到後就隱匿在烏雲背後。
烏雲挾來了一兜雨,頃刻間從天空潑下。
初時她並未擔心,這樣的情況之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可雨卻一直下,天都暗了也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她這才慌了,父親那天進城去賣新下來的一茬黃瓜,肯定也被雨隔在了集市上,誰能進山來接她?
瑞兒?
瑞兒家裡姊妹多,常常被她母親指使來指使去,說不定早忘了。若不然,剛剛就來了吧。
再說了,下這麼大的雨,她一個女孩子,也不敢來吧。
嶽箏就那麼瞪着外面的雨直到天色全部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