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北地士兵歸鄉迎娶養蠶巧女的做法,果然對南方的絲織業發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那些南來的北地養蠶繅絲之巧手能婦,很快便與金川當地的婦女們交結好友。
而在政策上又鼓勵這些北地巧婦廣泛傳播養蠶繅絲之技,未至一年,這裡養蠶繅絲便已蔚然成風。
江南等地的絲織業,在金川的引領下,短短几年內就獲得了飛速的發展。
他們不僅憑藉氣候上的優勢,成爲容成王朝的產絲重地,更加在全國的絲織領域內獨領風騷。
五年之內,他們產出了聞名南北的滴翠紗、綻紅紗、煙青紗。更有千金難求的煙籠紗,託在手上就如薄薄的一層煙霧。
金川也因此而變成了聞名遐邇的絲川。
絲織業的迅速發展也刺激了當地的造船事業,一時間金川等地有水流處,便有舟船停泊。人們的出行,再也不像幾年前那樣受灘阻限制。
金川成爲全國一等一富裕的州府,不知多少人感念那位不顧身體虛弱也請封金川的王爺,還有那個平定了這裡戰事的將軍,還有那位一雙巧手的莫家奶奶。
金川的百姓的生活,因爲這些人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而婦女們心中最感念的,還是那位莫家奶奶。
養蠶繅絲,刺繡針花,這些都是這位奶奶傳授民間的。
莫家奶奶一手刺繡手藝最絕,能夠在最薄的煙籠紗上作繡。她的一副煙籠牡丹國色天香繡圖,不僅爲她贏得了絕繡的響亮名聲,更爲她的夫君贏得了一個錦繡前程。
只一年,一個掌兵兩千的校尉,升任了金川府君。
金川變得繁華起來。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或許知道了也不會注意,卻有一個女人的生活因爲當初那樣的一個軍令,而凋零不堪。
在繁華的金川府城外,有一個小小的農莊。莊子裡住着莫家的另一位奶奶,據說她的身體不好,一年前就搬到這裡來了。
附近的村民感念莫家奶奶,對住在這個農莊的人倒也善意。
在沒有嚴寒凋零的金川,這位被扔在農莊的莫家奶奶連天的同情都感受不到。
忙忙碌碌,滿懷着喜悅的奔向幸福生活的村民們,更是想不到,那位自打搬來就沒出過門的莫家奶奶,她的悲涼與這蒸蒸日上的金川多麼不符。
雖是偏僻的一個農莊,內裡收拾的倒也潔淨。
這裡只有兩個僕人,一個負責灑掃的老媽子,一個負責照顧枉有莫四奶奶虛名的嶽箏的小丫頭。
傍晚時候的光線還很充足,有一股暖暖的生活的氣息。
但農莊的主房內,卻因爲拉着厚厚的窗簾,而被一股森冷的氣息包裹着。
這時候的嶽箏,已經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了。
咳!咳咳!
她幾乎沒有一個時刻不在咳嗽。
“奶奶,該喝藥了。”小丫頭端着一個粗大的瓷碗跑進房內,利落而又熟練地扶起牀上咳得快要斷氣的嶽箏。
她自從因爲庸醫誤診而流了孩子的那天起,就沒斷過藥。這幾天更是嚴重了許多,她已自感時日無多。早命丫頭紅兒報進了府裡,卻連他的一個口信都沒有收到。
罷了,她就要死了,對他還抱什麼希望。不是早在第一次成親,他扔她一個人獨守洞房時就該知道嗎?他對她沒有半點情誼。
更何況,當初是爹爹做的過分。只因爲她被人……又因爲她心裡有他,就在救了他的弟弟之後,以死要挾他。
她與他畢竟沒有那個緣分,第二次娶她,他也不過是受了太妃的“威脅”。
他從沒沾過她的身,只有他與那個女人鬧不愉快時醉醺醺之下要了她。
她那時很羨慕那個女人,能有一個人這麼愛她。而這一個人,又卻是她所愛的。
她羨慕甚而嫉妒他們的恩愛。
可是當她感覺到她有了身孕時,她所有的感情便都放到了那個可能已在她腹中的孩子。曾經的那一個孩子,她沒有好好疼愛的,就讓這個作爲寄託吧。
但後來卻……
嶽箏不禁淚流了滿面,或許快要死了,這幾天她總是夢見她的第一個孩子,她這一生最愧對的。
如今這麼悽慘地死去,也是她自作孽。
“先放一邊吧”,她虛弱地聲音飄忽無定,擡起枯瘦的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陣,拿出張泛黃的紙來道:“這是你和吳媽的賣身契,收起來吧。我死了,你們就回自己的家吧。”
紅兒看着那泛黃的紙張,泣不成聲地跪在牀邊:“紅兒不走,當初若不是奶奶,紅兒不知在哪個火坑裡受苦呢。就是奶奶死了,紅兒也守着您。”
說着哭倒在了牀邊。
她其實也明白,奶奶一死,他們這兩個由王府跟着奶奶過來卻又不是王府的下人,也就無處可歸了。
嶽箏將那枯瘦的手放在了丫頭的頭頂,嘆道:“當初,將你們留在王府裡,就好了。”
一個清爽的聲音,卻在這時打破了房內丫頭悲泣的聲音:“呦,這是怎麼了,我這緊趕慢趕地也沒能趕上見姐姐最後一面嗎?”
說話的人,如沐春風的笑着。
紅兒的哭泣戛然而止,她站起身來,向來人道了個禮。
嶽箏只在金川住在莫家的那大半年接觸過這個女人,雖然她常是笑顏對她,她卻能感受到這個女人對她的不喜。
她雖能理解,卻也與她爭執過幾次。
她嶽箏從不是個能伏低做小的人,即使知道當年若不是她,這個女人也不會與他有那麼些波折,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她就只能錯着走下去。
因此當年的休書,她並不恨莫北軒和齊若蘭。
可今日,齊若蘭這樣明媚的笑容卻讓她陡升了一股恨意。
爲什麼她盼望一生而不可得的,齊若蘭都得到的如此輕鬆?
齊若蘭看見那個已成了一副骨架的女人眼中的恨意,心中舒爽,又添了幾分笑容。能遇到一個爲你做主的太妃又能怎樣,二次嫁入莫家,還不是被掃地出門?
她笑着吩咐紅兒道:“你出去,我跟姐姐單獨聊聊。”
紅兒身姿未動,沉穩地說道:“奶奶還要喝藥。”
啪!啪!
她的話音剛落,房內便響起了脆利的兩聲。
“這裡除了我們家奶奶,哪還有什麼奶奶?”齊若蘭身邊的一個綠衣丫頭掌摑着紅兒,尖聲斥責道:“你是眼瞎了還是嘴瘸了?”
紅兒沒有爭辯的意思,站在那裡卻仍不動。
嶽箏氣也無益,撐着一口氣對紅兒道:“出去吧。”
房內眨眼間只剩了她們兩個人。
齊若蘭上前兩步,仔細地看了看嶽箏的神色,嘖嘖兩聲,笑着道:“真的要死了?我還以爲又是姐姐不死心,勾引相公的計策呢。”
“你”,嶽箏氣得一口氣上不來,又咳起來了。
以前再怎麼樣,這個女人也從未說過這樣的話。自己要死了,她這是來羞辱自己的嗎?
“姐姐可別這麼生氣,氣死了倒是我的過錯了。”齊若蘭斂了笑容,風涼地說道。
“你想幹什麼?”
嶽箏調息一二,聲音薄弱地問道。
齊若蘭嫌棄似地拿手帕掩了掩鼻子,道:“一則來瞧瞧搶了我的夫婿的女人是怎麼死的,二則是來告訴你一件事,讓你死也瞑目。”
事到如今,嶽箏也沒什麼好怕的,如泥般被踩了一輩子,還有什麼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坦然道:“你說吧。”
齊若蘭笑了笑,似乎很滿意她這時的坦然:“蘭兒早就知道,姐姐是個心寬的。不過,姐姐,你還記得當初那個誤診而讓你流產的大夫嗎?”
嶽箏一瞬睜大的眼睛,呼吸也有些急促。她畢竟在王府待過一段日子,瞭解一些大戶人家裡後院女人的鬥法。
難道不是大夫誤診,竟是她授意的嗎?
嶽箏一下子直直地盯住齊若蘭,若是她,她做鬼也不會放過她。
齊若蘭拍了拍胸口,似乎很怕的樣子,道:“姐姐,你可別這麼看着我。當初我知道姐姐貴體有恙,貌似有孕時,確實很不舒服。夫君怕我難過,只好暗示大夫說您血瘀不滯了。”
轟的一聲,嶽箏的耳邊一時嗡嗡不斷,再也聽不見其它聲音。
胸口,血管,都冒起了熊熊烈火。
“你休想騙我,那是他們莫家的血脈啊。”嶽箏猛地吼出聲來,眼中豆大的淚花沒知覺般地落下。
齊若蘭也冷了臉,“莫家的血脈?姐姐這麼不老實的,未嫁時就能懷上野種,莫家可不敢冒這種風險。”
又冷又恨的嘲諷,讓嶽箏的全身在一瞬間又掉進了冰窟。
“爲什麼?”恨已剝奪了她幾乎全部的力氣。
齊若蘭轉過身,懶得再看她一眼,冷哼一聲道:“怪只怪你陰魂不散,當初我可以不計較,北軒都休了你,你爲什麼還要找來?還要嫁給他?還要勾引他?”
“我爲了他離家逃婚,苦等他三年。那三年來,我一個人帶着我們的孩子是怎麼過來的你知道嗎?你們竟然只因爲一個救命之恩,就讓我三年多不得踏進莫家門。”
齊若蘭說着,也激動起來,想起當年的辛苦,落下幾滴眼淚。
這時那個丫頭匆匆跑了進來:“奶奶,爺讓您快點,咱們還得去下一個莊子視察呢。爺說,這樣的女人,不值得好心的。”
齊若蘭得意地看了眼牀上死氣沉沉的女人,優雅地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清開嗓子道:“軒也真是的,我哪能忍心姐姐不明不白的就去了,總得跟姐姐說清楚吧。”
“免得姐姐您”,她說着看向嶽箏,道:“在地下仗着太妃倚仗,還惦記着以後與夫君做一對鬼夫妻。”
嶽箏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空虛地眼睛直直地望着屋頂。
“就是死了,我和軒之間,也不容你這個女人插足。”齊若蘭說過,轉身孟甩了下衣袖,便急步離開。
嶽箏仍舊看着那高聳的屋頂,雙眼猛地閃出一線亮光,便又暗淡下去。
莫北軒,我真是瞎了眼。
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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