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以爲,這件事情,當如何處置?”
蘇心漓聞言,深深的凝了文帝一眼,終於從自己一直坐着的椅子站了起來,她緩緩的走到文帝跟前,每一步,堅定又優雅,然後在文帝處理政事的案臺前跪下,跪着的時候,她的身體,尤其是背,挺得筆直筆直的,擡着頭,看向文帝,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蘇心漓跪着的位置就是李海福的身邊,御書房這樣安靜,她下跪的聲音雖然不大,不過還是顯得極爲響亮,李海福微微擡起了腦袋,偷偷看了蘇心漓一眼,他擡頭的時候,剛好看到蘇心漓那張嚴肅的臉,嘴角緩緩的向上勾起。
李海福和蘇心漓接觸的次數並不是很多,但也不少,他在宮中浸淫了這麼多年,每每看到蘇心漓總會覺得這個長的過分漂亮,身份過於尊貴的女孩兒太多的成熟穩重,比皇宮那些公主和皇子有過之而不及,老成的完全不像個十四歲的女孩兒,李海福正這樣想的時候,蘇心漓極富少女特質的輕靈的聲音在安靜的御書房內響起,“皇上可曾聽說過一句話,先下手爲強?”
她的聲音極是好聽,輕柔溫婉,完全不像是在和一國之君討論正事,還是涉及家國安全的大事。
文帝看着臉上帶笑的蘇心漓,沒有插話,也沒有打斷她的話。
“嚴格說起來,我們已經失去了先機了。”
已經有人花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佈置了棋局,而他們不過是這棋局裡面的棋子而已,並且在此之前,他們一直都沒有意識到,但是有誰規定,棋子是不可以反撲的?
“不論現在,南夏和大金有沒有已經勾結,但是大金的野心,還有南夏的侵犯,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與其繼續養虎爲患,還不如將這頭老虎除掉!”
蘇心漓輕靈的聲音,格外的響亮,配上她那張素淨英氣的臉,有一種說不出的殺伐之氣,讓人爲之一振,她的那雙勾人的眼睛,文帝覺得,這不是一個十四歲女孩兒會說的話,那雙眼睛泛着的光彩也是,不像是一個十四歲少女的眼睛,壯志籌仇,明亮的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燒的火,一把可以將人心底已經熄滅的年少時的野心重新點燃的火焰。
“皇上雄才偉略,微臣覺得,琉璃在皇上手上,必定可以平定天下,讓四方來賀!”
蘇心漓的話,擲地有聲,充滿了力量,跪在地上低着身子的李海福聞言,猛地擡頭,側身,瞪大着眼睛,滿是不敢置信的,死死的盯着身邊的蘇心漓,她還是和剛纔一樣,脊背挺的筆直,膝蓋也是,伸的筆直,但是神色比起剛纔來說,更加的堅定了,這樣的蘇心漓,就像是一柄劍,一柄鋒利而且散發出懾人寒芒的劍,讓人敬畏,李海福這樣想,文帝心中也是一樣,他再一次覺得遺憾,如果蘇心漓是男子的話,她必定可以代替程鵬,助他掃平天下,完成平生的宏願。
文帝也是個極爲有野心的人,他非常喜歡並且享受站在高處,就算要一個人承受孤獨,如果他安分守己,容易滿足於現狀,當初也不會在先帝病重的時候,害死太子,謀朝篡位,在這一點上,文帝和已經故去的先帝很像,正因爲如此,先帝在世時,纔會和大金多次交手,長公主謝柔兒纔會受傷不能懷孕,還有慕容雨也是,文帝年少時,就有很大的報復,平定天下,讓各國使臣來賀,等他登基的時候,南夏安分,而大金各部混戰,紛紛向琉璃投誠,當時琉璃的大臣主和的較多,並且國庫空虛,所以他才暫時將計劃擱淺,而這一擱淺,便到了現在,他所有的雄心壯志,彷彿只是年少時的熱血衝動而已。
蘇心漓的目光,依舊落在文帝身上,並沒有移開,不過她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用一種極爲信任敬畏的眼神盯着文帝看,她能感覺到,文帝看着她的目光在變,他那雙古井無波,將真實情緒掩蓋的眼眸,似乎有一小簇火苗在燃燒,那光亮並不顯著,不過蘇心漓還是看到了,並且她還發現,那團星星之火,用一種肉眼難以察覺到的速度在蔓延的。
蘇心漓勾了勾脣角,那嚴肅的近乎冷凝的眸,有了一絲絲並不顯見的笑意,她知道,自己猜對了,也賭對了。
身爲帝王,除了昏庸貪圖享樂的還有貪生怕死的,有哪個是不想和開國之君那樣,幹出一番千秋偉業,名留青史的?文帝並不昏庸,也不貪圖享樂,他更加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而且在對待大金的問題上,他更偏向於戰,而且態度強硬,所以上輩子,琉璃與大金有長達五年的戰爭,一直到大金屈服,不過琉璃也只是險勝而已,或許連險勝都算不上,應該說是失敗,大金的投降不過是緩兵之計,是因爲和顏司明私下達成了某種協定的緩兵之計,兩國熄火後,琉璃很快陷入了各皇子爭奪皇位的混戰,原本因爲戰事國力大爲消減的琉璃之後更是不停的走下坡路,蘇心漓猜測,顏司明的皇位估計坐的也不長久安穩。
這輩子,很多的事情,很多人的命運都因爲他發生了改變,但是很多事情依舊沒有變,譬如說大金的野心,大金和南夏的勾結,還有顏司明的無恥,與其等他們策劃好了所有的一切再動手,不如他們先出手打亂他們的計劃,然後反撲。
“南夏溼熱,大金乾冷,他們的生存環境都極爲惡劣,大金的士兵雖然驍勇善戰,但是他們卻極爲的貧窮,雖然琉璃去年發生了水患和雪災,但百姓依舊過的比他們好,他們想要謀取更好的生活,必定會舉兵南下,這一日早晚都會到來,這些年,每到年關,他們就會侵犯邊境的百姓,燒殺搶劫,皇上,我們與大金一戰必不可免,至於南夏,他們背信棄義,忘恩負義,分明就是不將皇上放在眼裡,皇上不覺得該給他們點教訓嗎?”
提起大金和南夏的時候,蘇心漓是義憤填膺,但事實上,蘇心漓的心態,還算平和的,真正讓她氣憤的,並不是大金和南夏的入侵,要換成她是軒轅律,估計她也會相同的選擇,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都想要追究更好的,爲自己的子民追求更好的,讓他們生活的舒適一些,大金拉攏南夏而不是西越,不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嗎?西越繁華富庶,沒有理由讓自己捲入戰爭,但是,她並不是軒轅律,她是蘇心漓,琉璃的丞相,定國公府的外孫女。
蘇心漓說的這些,文帝並非沒考慮過,尤其每每年關將至,邊境快馬加鞭送來的奏摺從來都是控訴大金的惡行,還有這次水患發生後,大金表露出的野心,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是現在,琉璃纔剛經歷了天災,還沒從中恢復過來,經歷了妻離子散,飽受了災難的百姓好不容易纔過上了安穩的生活,若是開戰的話,京陵城周邊的百姓還好,邊境的百姓必定又要顛沛流離,文帝心中實在是不忍,但是蘇心漓所言不假,這一戰,避無可避。
蘇心漓看着文帝沉思的模樣,知道他的心思已經被自己說動了,蘇心漓雙手伏地,頭點地,朝着文帝行了個大禮,然後擡頭,看向文帝,信誓旦旦的說道:“若皇上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微臣必定殫精竭慮,鞠躬盡瘁,身先士卒!”
若是開戰,肯定會出現在和上輩子一樣的結果,朝堂之上,會分成三派,戰,不戰,還有中間派,文帝想戰,但是他心中依舊會有很大的顧慮和忌憚,而這其中必定就有定國公府,定國公府已經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因爲琉璃這些年並沒有任何的戰事,這些年在朝堂上似乎在走下坡路,其實這是君王的故意限制,但就算是這樣,定國公府在朝堂還有百姓間的地位依舊沒有任何人可以撼動,一旦開戰的話,不論皇上願不願意,他都必須賦予定國公府更多的兵權,而且戰事若是取勝,很容易造成功高震主的局面,但是她,無疑是牽制定國公府的極好的棋子,她甘願爲棋,並且盡力配合文帝,他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饒是見多了世面的李海福,這會也有些發懵了,在對待大金的問題上,文帝的心思,他也猜到一些,之前文帝也問過他,不過他一個太監,哪裡能議論朝廷的政事,而且這件事情還這樣大,他是一句也沒敢多言,他怎麼也沒料到,這件事情會從蘇心漓的口中說出來,這樣的國家大事,居然從一個十四歲少女的口中說出來了,而且她的眉宇間鎮定自若,就好像自己說的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這份膽量和氣魄——李海福看着她瘦小的身體,腦海中忽然冒出初生牛犢不怕虎這七個字來。
皇上和丞相商討國家大事,他一個太監,但凡稍微懂點事,都不會這時候插嘴,李海福就時不時拿眼偷偷去瞅蘇心漓,一句話沒說,在看向文帝的時候,大氣也不敢出,他有些後悔,剛剛自己送了茶進來後,就應該立馬出去的。
文帝也沒有說話,一時間,屋子裡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安靜,就連李海福小心翼翼的呼吸都清晰可聞,文帝盯着隔着一張桌子朝他跪着的蘇心漓,眉頭微蹙,眼睛眯成了一條直線,他的嘴角也是緊繃着的,諱莫如深,讓人根本就猜不到他心裡在想些什麼,而蘇心漓,依舊不卑不亢的,過了良久,文帝忽然笑出了聲,他慢慢的將眯着的眼睛睜開,在看向蘇心漓的時候,那雙眼睛,有難以掩飾的欣賞。
“若是開戰的話,定國公府所有的人,都要奔赴戰場,刀劍無眼,你就不擔心他們出事?”
蘇心漓嘴角上翹,臉上的笑容淺到不能再淺,但是卻透着鏗鏘和堅定,“食君之祿,分君之憂,定國公府上下能得皇上信任,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報答皇上,而且他們這一戰是爲了琉璃,琉璃百姓的長治久安,那是他們的榮譽,只要皇上不聽信小人讒言懷疑他們,我相信他們必定不會辜負皇上的信任和期望。”
那人精心佈置了這麼久的棋局,琉璃的朝堂上,必定有他們的內應,上輩子,外祖父他們可是經歷了好幾次糧草供應不足的狀況,還有六皇子和蘭翊舒的死,也是因爲朝堂上有人與大金勾結,而且蘇心漓心裡覺得,與其每年小爭端不斷,還是改變不了大戰的來臨,還不如主動出擊,以戰止戰,打的敵人怕了,不敢再來,有些時候,未嘗不是一個很好的法子。
“微臣覺得,這次太后六十大壽,是一次很好的機會。”
蘇心漓目光堅定,顯然,她今日和文帝見面,要說的,並不僅僅只是她的懷疑。
“微臣聽說,這次太后大壽,大金,南夏都會有使臣前來祝壽。”
文帝點了點頭,“南夏的靈女,大金的大皇子軒轅律都會來,還有下一任的雲南王,朕思來想去,你雖爲女子,卻有勇有謀,是最適合接待他們的人選,朕就如你所願,將這件事情全權交由你負責,然後由顧南衣協助。”
蘇心漓正準備叩謝聖恩,文帝忽然開口道:“雲南王給朕的來信中,多次提及顧南衣,對他讚譽極高,他說,這次雲南世子前來,讓他們二人多多接觸。”
蘇心漓心中一驚,雲南王對顧大哥?他之前沒聽顧大哥說過啊,蘇心漓心中好奇,不過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就連眼中流露出的驚訝之色也很快收斂起來,對深知文帝對蘭翊舒的偏愛的蘇心漓來說,她就算腦袋抽了也不可能在他跟前問蘭翊舒外的其他男人的事情,尤其是顧南衣。
蘇心漓看着文帝,精緻的臉上,流露出濃濃的喜色,那雙漂亮的透着堅毅的眸子透着股說不出的神采,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好像在發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帝也被蘇心漓的情緒感染,臉上也有了笑容,他點了點頭,“希望你一如以往,不會辜負朕的期望!”
蘇心漓重重的應了一聲,信誓旦旦,“皇上放心,微臣必定不負皇上所託!”
再一次的,蘇心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離開御書房的時候,她的心情自然是極好的,文帝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看了眼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的李海福,微微的嘆了口氣,“小小年紀心倒是大,比她外祖父還有魄力,這孩子,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李海福也看着蘇心漓的背影,確實不一般,她說的那些話,朝廷有哪個大臣敢說的,估計敢想的都沒幾個,從她這樣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口中說出,簡直讓人驚呆了。
“一般的人物,哪裡能配得上蘭公子,還讓他那般傾心。”
李海福將停留在蘇心漓身上的視線緩緩移開,看向文帝,有些諂媚的說道,他這馬屁拍的文帝是身心愉悅,文帝點了點頭,也笑了。
昨晚,王德邦在告訴他鹽山山脈所發生的事情時,他明顯感覺到了,他的言語間,有對蘇心漓的欽佩,便是他聽了他的描述,也都覺得熱血沸騰,蘇心漓身爲女子,在那樣的狀況下,她能那樣快就冷靜下來,殺伐果斷,理智的安排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在這點上,便是當年長公主睿智的時候,也遠遠不及,他心裡也覺得自嘆不如,常言道,關心則亂,對定國公府的人,對蘭翊舒,對顧南衣,她哪個是不關心的,但是這些人出了事,她還是能讓自己鎮定自亂,沒有亂了陣腳,不讓人看出任何的異常來,這一點,便是他,也未必能做到。
這樣的人,還是和定國公府有關聯的,原本是堅決不能留的,她該慶幸,她自己喜歡上的人是蘭翊舒,並且和他走到了一起,對此,惜才的文帝心中也鬆了口氣,這般驚才豔絕的女子,殺了,實在是太可惜太浪費了。
“你讓蘭翊舒進來。”
李海福心裡和文帝一樣,都在感染呢,乍聽到他說將蘭翊舒叫進來,心情立馬跌落谷底,爲難了起來,蘭翊舒要不想進來,他哪裡能叫得動,又不能用強的。
“你告訴他,朕就和他說幾句話。”
這時辰,已經不早了,原本,文帝是想留蘇心漓蘭翊舒一起用晚膳的,不過他知道,蘭翊舒肯定不願意,他也不願意讓蘇心漓爲難,就沒開那個口,蘭翊舒的一顆心都撲在蘇心漓的身上,關心着的盡是她會不會餓,會不會累,會不會冷這樣的小事,文帝心中惱火的要命,覺得這太沒出息了,他覺得蘭翊舒是要幹大事的,爲這斥責了他好幾回,不過蘭翊舒根本就不鳥他,文帝也就自己和自己生悶氣而已,像今日這樣的場面,蘭翊舒就應該在場,聽聽蘇心漓說的那些話。
李海福道了聲是,小跑着出去叫蘭翊舒了。
蘇心漓在御書房和文帝商議國事的時候,蘭翊舒就在隔壁的屋子候着,蘇心漓進去的時候,太陽正盛,陽光明媚,現在兩個時辰過去了,天已經差不多徹底暗下來了,不過因爲是在御書房,屋檐下都點着極爲明亮的宮燈,所以四周看起來還是挺亮的,蘭翊舒素來是個耐心極好的人,尤其是對蘇心漓,她在御書房的這段時間,蘭翊舒就在隔壁屋子一邊喝茶一邊看書,雖然等的時間有些長,但是他並沒有讓人去催促蘇心漓。
蘭翊舒的耳力很好,蘇心漓一出來,他就聽到動靜了,放下了手中的書,朝着外面走了出去,蘇心漓剛一出來,不由打了個冷戰,御書房內,點了很足的地龍,一丁點也不會冷,她反而覺得熱,一出來,因爲太陽已經下山了,再加上夜裡有風,吹在身上,冷冷的,蘇心漓不由生出了一股寒意,她搓了搓手,就看到蘭翊舒,對着他笑了笑,蘭翊舒朝着她走了過去,很快,就有宮女拿着蘇心漓的斗篷過來,蘭翊舒從她的手中接過,親自替蘇心漓披上,“都談完了嗎?”
蘇心漓的臉上依舊保持着微笑,點了點頭,蘭翊舒看着她嘴角上揚的弧度,還有渾身透着的愉悅,心中頓時就有了數,她心情這般好,想來,應該不僅僅只是談完了而已。
李海福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蘭翊舒一臉溫柔的替蘇心漓整理披風,那眼神,深情款款的,就只有蘇心漓一個人的倒影,動作也極爲的自然,和在文帝跟前的蘭翊舒,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李海福出現的時候,蘭翊舒就看到他了,不過他並沒有搭理,替蘇心漓穿好披風后,他又替她整理被風吹得有些亂的碎髮,然後牽起她的手,“那我們回去吧。”
李海福一聽回去二字,立馬就回過神來,他快步上前,攔在了蘭翊舒和蘇心漓的身前,他擡頭看着蘭翊舒,諂着笑,畢恭畢敬的說道:“蘭公子,皇上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