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山蒼茫,豔陽高照。
一座巍峨大山的腳下,剛竣工的太陽嶺隧道前,彩旗飄展,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年過不惑的李家明已經是兩鬢斑白,穿着淡藍色襯衫、淺白色西褲、手工皮鞋鋥亮,站在剪綵隊伍中正,剛想剪斷紅綢上的紅花,突然從背後被人撲倒,嚇出了他一身冷汗。
“哥哥!”
哦,又是做夢。
從‘舊夢’中驚醒的李家明抱住撲在懷裡的婉婉,看着她炫耀小白手裡的‘五好兒童’小獎狀,誇獎道:“嗯,厲害!比哥哥厲害多了,以前哥哥象你這麼大的時候,老是讓耶耶揍。”
“真的?”
“嗯”
被表揚的婉婉興奮地直跳,小白手立即伸到他鼻子底下,尖叫道:“給五,不十塊錢請客!”
不錯,上了半年幼兒園,好歹知道十比五更多了。李家明樂呵呵地掏出十塊錢,立即被這個嬌憨的小傢伙搶走,拉着等着吃現成的小妹、滿妹她們轉身就跑。
剛接孩子回來的張象楓,見李家明坐在沙發上都能睡着,關切道:“家明,注意點身體,高考還早着呢。”
“沒事,電暖器開大了點,犯困”。
將腳下的電暖器關掉,穿好鞋子,李家明起身去洗臉,準備去對面的二伯家吃飯。
“家明,紅紅當了機要局副局長,還進了工程指揮部當副主任。”
副主任?柳本球夠精的啊,想借表姐來變相求和是吧?
正爲小姐妹高興的張象楓沒多想,等他洗完臉,詢問道:“家明,那不是等工程完了,紅紅可以去當鄉長、局長?”
就表姐那性子,還當鄉長、局長?到哪個好點的局裡當書記,享受正科級待遇還差不多。
“也是,今日還真有意思,王振國跟鄭書記吵了一架。”
嗯,正掛毛巾的李家明頓了一下,這麼快?柳本球哪來的那麼大信心?起碼賬上要有五六千萬,才能讓上級領導及中鐵那幫人信以爲真,他們去哪湊那五六千萬?
古怪,按理說柳本球不應該啊。
等幾個去買乾脆面的小妹子、大妹子回來了,小婉婉熟練地爬到正坐沙發上想事的哥哥脖子上,吆喝着去吃飯。
家族裡有了喜事,一頓飯大家吃得高高興興,嘴巴甜的小婉婉,又順利地從當了官的嫂嫂那勒索到了十塊錢。
可當吃完飯,小妹她們收拾衛生時,表姐將孩子給了軍伢哥,拉着李家明去了陽臺上,小聲道:“家明,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怎麼了?”
表姐將陽臺上的關鎖上,小聲道:“鄭書記脾氣那麼好的人,王振國又是個好脾氣,他們會爲標書的事吵架?我有次值完夜班回家,親眼看到王振國從鄭書記屋裡出來。”
壞了,柳本球膽子也太大了,這不是把人家餘副縣長純粹當槍使嗎?莫非那個餘副縣長,會那麼不堪?還真有可能,二十七八歲就當副縣長,又沒在基層幹過,哪知道仕途的險惡?
遊小紅也歷練出來了,不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村姑,見表弟皺起了眉頭,更是起了疑心。
“家明,不會出事吧?”
表姐也不是那個單純、靦腆的紅姐了,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李家明看着陽臺下的綽綽樹影猶豫一陣,突然道:“紅姐,你想過以後當局長、當縣長嗎?”
環境鍛鍊人也改變人,從一個村姑走到今天的遊小紅沉默一陣,小聲道:“明伢,你覺得我有希望嗎?”
看就是想往上爬嘍,一棵草一滴露,一個人一條路,誰都不應該是誰的附庸。稍一猶豫,李家明還是想讓表姐走她自己的路。人這一輩子太短了,她又如此年輕,連二十五歲都還沒滿。
“紅姐,過完年,去報個省電大的函授班,先搞個大專文憑。”
“我搞到了中專文憑。”
中專文憑算什麼?以後的仕途,大專都是最起碼的要求。
“沒用的,以後最少都要考個本科文憑纔有用。指揮部的事,你盡心盡力去做,跟那個餘縣長多學學,柳本球那種風格,你是學不來的。當然,更要讓大家都看到你做得最辛苦,吃苦也就是這兩三年,有了這份資歷,下去當鄉長都夠了。”
“嗯”
兩姐弟又聊了幾句這回到客廳,大狗伢跟毛砣他們正跟他們大哥起鬨,要他以後服從領導,全力當好家庭主男之類的屁話。
“嫂嫂,以後大哥要是不服從你領導,你就跟我們講,保證讓他服服帖帖!屋裡總算有個當官的了,容易不?”
“大狗,莫對別人馬列主義,對自己自由主義哦”。
“什麼意思?嫂嫂,我讀書少,莫講那些聽不懂的事。”
知道一點大狗伢的事的毛砣,狹促道:“嫂嫂是講,要是你以後討個當官的老婆,也要服從老婆領導!”
叔伯們都不在,大大咧咧慣了的大狗伢更是口無遮攔。
“算了吧,莫以爲我不曉得,人家就是看我們屋裡有錢!討老婆,寧願討個長相差的,也不能討太有心計的。”
“閉嘴!”
正講得高興的大狗伢,見李家明臉色不好,連忙閉嘴。在外頭橫得很的大狗伢,真有些怕了這個堂弟,只要看看人家做的事,就不得不服不得不怕。
現在的社會風氣開始開放,但也沒開放到笑貧不笑娼的地步,何況人家姑娘是幹部子弟,不是一個光有點錢的大狗伢想惹就惹、想甩就甩的。遊小紅也一直擔心這事,見表弟開了頭,也連忙小聲勸道:“大狗伢,莫亂來。喜歡,你就好好談;不喜歡,你就趁早跟人家講清楚。楊副局長不要緊,楊秘書長可不是你惹得起的!”
“我我”。
楊麗麗長得漂亮就是太市儈,沒經歷過這些事的大狗伢吱吾兩聲,不知如何辦纔好。
“這麼大的人了,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亂來,你心裡沒數啊?娶妻娶德,嫁夫嫁賢,唯孝可取,曉得了不?”
訓斥了大狗伢兩句,李家明又吩咐道:“去搞個沙石場,不多想着賺錢的事,成日開着輛破車,能有什麼出息?”
“對哦”,剛被訓得灰頭土臉的大狗伢立即來了精神,涎着臉道:“嫂嫂,你幫我通通路子,把沙石包下來唄。”
“我投二十萬?”
“大哥!”
正哄兒子的軍伢哥裝作沒聽到,只想沾便宜的大狗伢只好苦着臉答應。
表姐變了,這樣才象個領導嘛。
放心了的李家明走人,回到家裡就看到了張衛民和曾寧生,正跟父親談廠裡的事。李家明跟兩人打了個招呼,正想進書房看書,正愁眉不展的曾寧生叫住了他,低聲道:“家明,縣裡要對高橋的廠子單獨徵稅了”。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高橋的廠子掛靠在父親廠子裡,省下了一大筆企業所得稅、增殖稅之類的。以前是放水養魚,如今魚大了,縣裡又要搞大工程,領導們不想着撈纔怪。
大家都是老熟人,彼此之間都非常瞭解,估摸着王振國突然鬧事,這兩個聰明人琢磨出了一點什麼異樣,想來自己這探點風聲。在他們眼裡,自己以前是柳大縣長的得意門生,跟他鬧翻後又馬上搭上了丁常務、鍾縣長他們的線,應該能聽到不少風聲。
不對,李家明突然覺得不對。山裡人把讀書的事看得很重,沒什麼大的難事,張叔跟父親根本不會打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