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賓奪主的事,在哪都有,李家明姐弟的謝師宴、升學酒,在兩位大領導的光臨後,主角很容易由他們兩姐弟、各位老師,變成了老書記。
不過,大人物自然有大人物的氣度,李傳林做到了當初他要求的兼併四家企業,解決那些下崗工人的再就業問題,蔡常務就會給三分面子,不會喧賓奪主。
當有些老部下想來敬酒時,這位大領導擺手拒絕道:“少來這一套,今天是人家的謝師宴,你們搗什麼亂?想敬酒,晚上來。胡向湘那老小子天天吹,當官當不過我,教書他比我強一百倍,晚上吃他的大戶去!”
老胡請客,看這架勢得出大血嘍,可老書記大手一招,“家明,過來。”
正跟在父親後面逐桌敬酒的李家明,連忙小跑過來彎腰陪笑道:“蔡伯伯,您該不是讓我師公請客,我來買單吧?”
這小子有前途,興頭上的蔡書記拍着他腦袋瓜子,衝旁邊楊秘書長笑道:“老楊,第一次見這小子吧?
三年前,我開細木工板的協調會。這小子纔讀初三,兩三句話就擠兌得宜風的華天雄下不來臺,又敢跟我掰扯種香菇不賺錢,販冬筍才賺錢,開公司是他老師壓着他乾的。”
笑眯眯的楊秘書長,李家明還真第一次見,但他不想與這位實力派有什麼交集。前幾天晚上,在柳本球那聊完正事聊閒天,李家明才知道這依林賓館出現了資金問題,後面隱隱約約就是田依林這靠山想殺年豬。這人太貪而且心太黑,遲早會出事的,可人家卻不放過他。
“領導,您也孤陋寡聞了。我家麗麗跟他堂哥在談對象,還能不認識他?
哎,家明,你那公司不公平吧?崇鄉人、高橋人種香菇銀耳,那是想種多少種多少,還搞起幾個生產基地,我們龍門怎麼還是那十幾戶?”
鄉土觀念誰都有,但當着領導的面不能認,而且李家明也不想跟這人扯上關係,哪怕大狗伢那蠢貨不知死活。
“楊秘書長,這可不能怪我們公司。日本人對品質要求嚴,我們只能進行工廠化生產,用空調模擬出最適宜的生長環境。崇鄉、高橋那邊小河、小溪多,我們能自己建小水電降低成本。
龍門這邊因爲水庫的原因,很難找到適合建小水電的地方。即使有,也是在交通不便的地方,嘿嘿,所以我們只能傾向於在崇鄉那邊建了。”
對別人稱叔,對自己卻是以官銜相稱,笑眯眯的楊秘書長依然笑眯眯的。
“不對吧,你們做外貿香菇,還節省那點電費?”
能當縣領導的人都是人精,丁常務以前當宣傳部長時,跟這位楊秘書長關係不怎麼的,現在李家明挑了頭,於情於理都要幫幫場子。
“老領導,這您可有所不知。據我所知,家明他們的香菇出口價是51日元/斤,約合4.8/斤。他們給菇農的收購價是一級品3塊/斤,已經比市面上的零售價還高了,要是再加上運輸成本、人工工資、各種稅費,根本賺不到錢。沒辦法,他們只能進行集約經營,盡力降低成本。”
謝謝丁叔,平時那幾句叔沒白叫,也沒白替他管教丁飛那小子。
桌上的這些人,有四個是前班子的,各人之間有什麼矛盾,各人又有什麼毛病,前班長心裡門清。眼看着李家明居然婉拒一個實力正處的橄欖枝,蔡常務更覺得這小子不凡,岔開話題道:“家明,晚上你師公請客,那老小子是個窮鬼,你當徒孫的幫他買單,聽到沒?”
“蔡伯伯,您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師公的事,還用您來下命令?”
“滾蛋,去敬你的酒!”
“哎,蔡伯伯,那我先過去敬酒了。”
李家明禮數週全地告退,四十多桌敬下來,臉上都笑僵了。敬完酒,謝師宴升學酒也到了尾聲,兩姐弟又連忙跟在父親後面送客。送走了領導、賓客,亢奮的一大家子人,才坐下來吃飯。幾叔伯一邊喝着酒、吃着菜,談論着今天的氣派。
當然氣派,老書記親自到賀,還有行署的楊秘書長也來了,全縣哪家人做喜事有這麼氣派、臉面?估摸着到下午,整個街上都會知道,李家做升學酒,不但所有的縣領導來喝酒,連老書記都特意從地區趕來喝喜酒。
這哪是氣派、臉面能表達的?這分明是烈火烹油好不好!
“明伢,夜邊早點過來,好好陪蔡書記他們,曉得不?”
“哦”。
答應完了,一直矛盾的李家明突然明白了,自己不能上蔡常務這條大船。即使以前父親當着這位領導的面,跟柳本球大吵一頓開始,父親腦門上就貼了個蔡字。
爲什麼?
這種人會是百姓嘴裡的好官,也確實能幹一些利國利民的好事,可他們唯獨就不是人!
是人都有七情六慾、私心雜念,而蔡常務這種人卻總是隱藏他們的私心雜念,而且是隱藏在高大上的目標之下。就如今天的酒宴,他表面上尊師重道、主動坐在次席,卻下意識地將他自己變成了所有人的中心,其他人都成了他的觀衆。
就是來喝杯喜酒、捧個場,最多與老部下們握個手就可以了,至於發表一通演說嗎?說到底,還是潛意識的表演慾在作怪,潛意識地想當衆人的中心!
這種人實際上就是務實的理想主義者,有極強的表現欲、也有極強的控制慾。沒有到達高位的時候,他們還能禮下於人,一但爬到相當的高度,會立即變得不可理喻。太祖他老人家,就是這種人的極致,沒坐天下之前如何,坐了天下之後又如何?
人啊,寧願與真小人爲友,也莫把僞君子當知交。再者說來,自己堂堂七尺男兒,做不來人家的手下,他蔡某人也當不了自己大佬。
“耶耶,我夜邊有事,不過來了。大哥、二哥,你們分到了地委、行署,正好過來張羅張羅。”
話一出嘴,李家明又暗自發笑,真是在崇鄉呆了大半個月,連琢磨人的心思都退化了。
現在不是二十年後,這年頭的北大生比不上十年前,卻還算得上是天之驕子,想走仕途的話,最低起點都是省直機關,連進中央部委都不是不可能。再者說來,人家也還不是後來的省委常委,今天來這捧場,壓根就不是胡師公的功勞,而是看着自己家裡一連出了三個北大生,想來投資投資潛力股結分香火情。
官場中人嘛,哪個不善於鑽營?
“明伢?”
父親和叔伯他們,其實就是地道的農民,最多是發了大財的農民,這些事不懂也就莫學。臉帶倦色的李家明伸手拿過啤酒瓶,幫父親和二伯他們續酒,解釋道:“耶耶,我跟三姐要去外頭讀書,以後還會回來工作?大哥、二哥不同,他們需要在領導面前表現。”
“也是哦,家仁、家義,夜邊好好表現,不要縮手縮腳!”
“多謝三叔!家明,要是領導問起來,我們怎麼講?”
照實講唄,各人的路不同,大哥二哥走仕途,在他們那樣的聰明人面前,還是老實一點好。
“啊?”
“大哥、二哥,以後在領導面前莫耍小聰明,即使公開場合要撒謊、推諉,私下場合也要承認錯誤。人家能當你們的領導,肯定就比你們更有經驗,寧願講實話捱罵,也莫讓人不信任。”
“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