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經歷過分娩的痛苦後,精疲力竭柳莎莎看了眼皺巴巴的女兒,便被無邊無際的疲憊感淹沒,沉沉睡去。等到柳莎莎一覺醒來,已經是天色放亮了,睜眼便看到丈夫抱着孩子坐在牀邊傻樂,旁邊還有個喜上眉梢的小妹和打瞌睡的滿妹。
“給我看看”。
“醒了?”
三兄妹連忙抱孩子的抱孩子、扶嫂子的扶嫂子,去端雞湯的端雞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的柳莎莎,將女兒一抱起便有種血肉相連的感覺,透出一種母性的光輝。
可當父親的李家明想與老婆孩子呆一會,隨即被打着哈欠進來的桂妹推出了房間,正好遇上一身運動服的岳父。岳父大人的生活習慣好啊,當這麼大的領導了,除了喝點酒、抽支菸外沒什麼不良嗜好,而且每天雷打不動地晨跑。眼瞅着五十三歲的人了,還象剛剛四十出頭,號稱贛省政壇第一美男子。
“家明,陪我跑步去。”
“哎”,正高興的李家明也不累,到廚房外的水缸裡舀了點涼水擦了把臉就走。他沒那個講究,穿着牛仔褲、t恤衫跑步是經常的事,以前在斯坦福上學那會,熬了通宵後經常這麼跑,跑完後再回來洗澡睡大覺。
嶽婿倆不緊不慢地沿着馬路跑,跑着跑着就談到了省城地鐵的事,聽他話裡的意思又不象是扯閒話,李家明不由得好奇道:“爸,你想說什麼?”
“不明白?”
“我明白什麼?”
哦,這小子是高興糊塗了,柳本球好笑地提醒道:“你覺得張仁和回來,除了給你送個禮外,還可能有什麼任務?”
有什麼任務?李家明一時間還真沒反應過來,他對東北的情況並不熟,僅是停留在老工業基地的印象裡。
“春城790萬人,交通狀況比我們省城好不了多少,而且他們那特大企業多。”
“所以你向他透露了我們省城修地鐵的思路?”
額頭細汗密佈的柳本球笑了起來,嘲弄道:“老蘇也就是在西北種種樹,老舒最多是修修路,他們哪懂得搞經濟?”
這話好象有別的意思,李家明笑笑道:“爸,話也不能這麼講,老蘇喜歡種樹,可以看成是保護環境;老舒修路是改善交通嘛”。
“你知道什麼叫‘一大四小’嗎?”
“你們那些官樣文章,我一個商人哪懂?”
慢跑的柳本球停了下來,指着馬路邊那些小樹苗,好笑道:“‘一大’是指確保三年內全省森林覆蓋率達到63%,‘四小’則是縣城和市政府所在地的綠化,鄉鎮政府所在地的綠化,農村自然村的綠化,基礎設施、工業園區和礦山裸露地的綠化。”
不說還不覺得,岳父這麼一提醒,李家明才發現路邊居然密密麻麻地種了三排一人高的鵝掌楸。鵝掌楸不是名貴樹種卻是喬木,這一米一棵的種也行?
“呵呵,我們省大前年的森林覆蓋率就已高居全國第二,僅次於閩省,他還要求要達到‘白天不見村莊,晚上不見燈光’。你是不知道,吉安有個縣的書記就因爲樹種得快、種得好,從享受副廳待遇蹦成了實職正廳。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今年的全省可謂是‘一夜成林、一夜成景’;我們潯陽要不是我跟老周頂着,不知道要造多少孽,我們潯陽是平原,馬路邊都到處是良田,哪有那麼多空地?”
李家明會過意來了,可能那位跟岳父配合默契的周書記離休,不單是年齡到站了。岳父乾的事總是有極大的爭議,即使事後證明他是正確的,但在當時會觸動很多人的利益,所以他希望有個人能替他分擔壓力,哪怕那人會暫時阻礙他的前途。
可他們當官的,爲了政績不都是這麼幹的嗎?
“放屁!”
女婿的打趣,引來柳本球的斥喝:“我們當年修隧道、老書記修水庫,確實是讓幹部吃了虧,也增加了老百姓的負擔,但該不該修?當官的確實要政績,但一個前提是不能勞民傷財!”
“那倒也是”。
陪着岳父慢走的李家明附和了一聲,卻並不以爲然,官場是個誕生奇蹟的地方,再奇葩的事都可能發生。種樹算什麼,上上任書記還在中央領導視察的沿路突擊刷牆,遠遠地看上去連泥巴屋都整潔漂亮,結果那位領導現在已經位極人臣。
柳本球也知道自己這女婿的德性,告誡道:“家明,我曉得你不以爲然,但我要提醒你,莫跟老蘇走得太近。他那人吧好大喜功不講,還對家屬太放縱,不出事就好出了事就是大事。
現在跟以前不同了,中央領導都是從基層幹出來的,對基層的問題都清楚。或許這一屆擎肘太多沒辦法,到了下一屆的領導肯定會糾枉過正,搞不好會殺一批猴子給雞看。我曉得你做事幹淨,但樹大也招風,爲了些許政治利益名聲受損划不來。”
這下李家明正色了,在省城和孫部長交談後,他就知道自己在政治上太嫩,或者說快速的成功讓自己膨脹了,小瞧了這些職業官僚。這是個官本位的社會,智商、情商最高的人都進了體制,能爬到高位的有哪個是簡單的?也就是自己創造了一個財富神話,又遇上一個以gdp論英雄的時代,否則哪會被那些高高在上的領導高看一眼?
“爸?”
“莫遮掩了,從你主動替政府出謀劃策,我就曉得你想幹什麼。不能講你想得不對,但你太性急,步子邁得太大。要是我,會先在斯坦福耐心教幾年書,再回北大教幾年,不對政治表露出一點興趣,而且經常對現行政策進行批評。”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何況岳父是政壇老將,李家明也虛心道:“欲迎還拒!”
兩人信仰理念有差別,但是用親情、血緣結合的,倆人有過些齷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即使日後兩人再起衝突,不管是世人還是他們自己都會認爲是一家人。
也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柳本球很欣慰女婿的虛心,指點道:“這個詞用得好,人有時候很賤的,你越批評他,他就越尊重你,尤其是你這樣有聲譽的經濟學家。你要曉得,能爬到最高處的人,都能容得了人,否則也爬不到最高。
象他們那些人,我不講完全脫離了低級趣味,但起碼都會想着歷史評價,都不想後世人講他們昏庸無道。你在經濟領域的建樹,國內無人出你左右,誰不想讓你當智囊?”
李家明默默思索一陣,猶豫道:“萬言書?”
柳本球點了點頭,繼續跑步,李家明也連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