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裡的生活很單調,鄉村學校的生活也很單調,每日就是教室、家裡兩點一線,最多是加個操場,只要習慣了就好。李家明習慣了這種單調、恬淡的生活,讀書、教妹妹、監督兄弟,然後吃飯睡覺,週末帶他們回家瘋兩天。
這種恬淡的生活,卻是跟李傳林一起來度假的吳建國嚮往的,看着在急水灘上圍捕鱖魚、青魚的董昊他們,以及在河邊大呼小叫的孩子們,覺得異常愜意。
“哥哥,我抓到了!”
話音剛落,抱着一條斤多重的青魚的小妹,被魚尾巴扇在臉上摔倒在河水裡,撲騰出一大片的水花,然後被剛從水裡爬起來的滿妹拉起來。
嬌憨的滿妹也會照顧人了,拉着本就是落湯雞的小妹,指着正壞笑的董昊罵:“昊哥哥是壞人!妹妹,要等魚魚扔上岸了,我們才捉得住的。”
“嗯,昊哥哥最壞了,這麼大的魚魚,肯定很好吃很好吃。”
正準備跑過去察看的李傳林嚇一跳,見女兒正笑得合不攏嘴地抓扔在鵝卵石上的小魚,又停住了腳步。
“明伢,看着點!”
“沒事,文文小心點,這條魚有刺的哦。”
“哥哥,扔這邊,扔這邊。”
估摸着魚夠了,遵守漁民傳統的吳建國叫大家收網,沒玩盡興的李家明他們帶着一幫小傢伙去游泳,可憐的小妹和滿妹都不會,拽着剛害她們摔水裡的董昊的耳朵,硬要他當烏龜坐他背上,理由是剛害她們摔了跤。
大河可不是泳池,給這小傢伙套上泳圈,已經跟董昊一般高大的毛砣還小心翼翼地護在身邊。
玩得正高興的滿妹,抓住董昊的兩隻耳朵,得意洋洋道:“妹妹,看我的烏龜遊得快嗎?快點快點,五哥哥追上去,等下給你個棒棒糖!”
確實厲害,海邊長大的人,就是比河邊長大的孩子水性好,背上坐了小皮球樣的小孩還能游泳,李家明他們深爲佩服。滿妹坐完小妹坐,小妹坐完金妹坐再接着滿妹坐,直到董昊累得不行了,兩個小傢伙才作罷,讓旁邊那個洋氣大姐姐幫她們洗頭髮。
“婷婷姐姐,昊哥哥聽話不?”
這三小孩真好玩,嬌小玲瓏的姜婷婷玩笑道:“不聽話,經常犯錯誤。”
滿妹對以前的慘痛教訓印象太深刻了,連忙出主意道:“不聽話就不是好孩子,不是好孩子就要用小竹梢打,你打他幾次就聽話了。”
捱過揍的小妹也連連贊同道:“嗯,以前毛砣哥哥不聽話,我哥哥打了他幾次,現在可聽話了,讓他捉蜻蜓就捉蜻蜓。”
“對對,以前細狗哥哥老嚇我們,現在還會揹我們過河。”
‘格格格’,姜婷婷笑得花枝亂顫,衝躺在淺灘上喘粗氣的董昊道:“昊仔,聽唔聽到?”
“叛徒,三個小叛徒!”
確實是三個小叛徒,有了洋氣、時髦、又大方的姜婷婷陪她們玩,從三個多月纔回家的李傳林,到給她們發零花錢的李家明,全部被她們漠視了。
吃完了晚飯,董昊先用車將快臨產了的張象楓、去照顧她的二嬸她們先送到街上,回來時準備接他舅舅、女朋友告辭時,三個小不點還圍着大姐姐嘰嘰喳喳。
“婷婷姐,坐飛機好玩嗎?”
“能看到下面的人嗎?”
“婷婷姐,海浪有多大?”
“婷婷姐,坐電梯會暈嗎?”
看着被三個小孩纏住的女朋友,正提着裝魚的木桶放進後備箱的董昊,用肩膀撞了撞李家明的肩膀。
“阿明,忌妒嗎?”
“有點,我怎麼就沒她們這麼重的好奇心呢?”
“雞同鴨講!”
送走了客人、蹭車的幾個小傢伙,李家明鎖堂屋門、廚房門,將鑰匙塞在茶菊嬸房門口的石頭下,跟毛砣他們也趕緊騎車回學校。天氣預報裡說,這兩天有大暴雨,要注意防洪、防災。看這悶熱的樣子,搞不好今天晚上就要下,在路上淋雨可不是件愉快的事。
等李家明他們一走,白天還熱熱鬧鬧的黃泥坪,就剩下兩隻看家的大黃狗。若是明天天晴,等到紅英嬸、茶菊嬸、蘭姐她們騎摩托車回來做事時,這裡纔會有人聲,然後到晚上這裡又沒人了。這可不是長久之計,現在她們要照顧快臨盆的阿姨,還會晚上住街上、白天再回來做事。以後呢?莫非她們總這樣?現在家裡又不缺這點田裡土裡的東西,有必要還守着不放嗎?
突然之間的一個閃電,讓正想這事的李家明一驚,連忙與兄弟加快車速。路過銀子灘時,李家明又跑進去叫母舅一起去街上,副食品站地勢低。要是今天下暴雨,搞不好那就會被淹,米可不比其他東西,水一泡過就只能餵豬了。
“明伢,母舅騎車子走了,你們也快點走,莫等雨下來了淋雨!”
“哎,阿公、阿婆,我先走了。”
滿頭大汗的李家明答應了一聲,連忙小跑着出來騎車趕路,等看到街上的路燈時,才鬆了口氣,這場暴雨算是躲過去了。三個汗溼透了的伢子,順着河堤上的臺階下河洗澡。
清涼的河水澆在身上,舒服啊!
“細狗,我讓你問的事,你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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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縣城住多好,多熱鬧,比在這山溝溝裡好玩多了。細狗這兩天一直跟紅英嬸嬸磨,就是沒能讓她答應。
“哎,我姆媽說,有那個閒錢,還不如給我哥哥訂親,幫我姐姐做屋。她還說,去同古住不慣,人不認得兩個人,事又沒事做。”
“毛砣,你呢?”
毛砣也嘆氣,情況跟細狗說的一樣,蓮香嬸嬸去縣城住個把星期還行,住久了就不慣。
哎,都是作田的命!
“哎,家明,你說芳嬸怎麼住得慣?”
大嬸?她有什麼不慣的,老公和四個兒子都在身邊,每天洗衣服、搞衛生、煮飯、炒菜,連停一下的工夫都沒有,哪會跟紅英嬸她們樣,不是想着家裡的孩子就是雞鴨豬羊牛。等四哥他們考上大學,大嬸不用那麼忙了的時候,朋友認識了不少,也習慣了縣城的熱鬧,也許再讓她回黃泥坪,反而不習慣了。
“哎,要這麼說起來,還是芳嬸嬸命好,吃十幾二十年苦,以後都是享福的命!”
管她命好還是不好,得想辦法說服嬸嬸們搬到縣城裡去,現在她們還算年輕,適應得了城裡的生活。等過個七八年,再搬到縣裡去,哪會適應得過來?
三兄弟洗完澡回到家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董昊他們也早走了。
李家明換好衣服,檢查完妹妹們的作業,讓她們自己去看動畫片,下了樓去找二嬸她們商量。長期就兩個女人看着五幢泥巴屋,最近的屋場也兩三里路,這哪是長久之計?雖說山裡的治安不錯,可萬一有個什麼事呢?
天氣很悶熱,嬸嬸們都在走廊上乘涼,說起這事來,紅英嬸連連搖頭不願意。生意有好有壞,現在是賺錢,還能保證以後也賺錢?再說了,男子人在外頭賺活錢,女子人在屋裡做事,這才穩當!要是哪天生意不賺錢了,或是錢賺夠了,回到黃泥坪過日子,那多舒服?
李家明很無語,嬸嬸們就是一羣沒見過世面的農村婦女,手裡有錢只曉得存銀行的,哪跟她們說得通道理?
在她們腦子裡,做夢都想在黃泥坪做七八幢三層的磚屋,沒事就跟附近幾個屋場的女子人、或是孃家人面前,炫耀自己老公、崽女多有本事。
你還別以爲這是目光短淺,這叫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在她們眼裡,能比孃家姐妹、附近人家活得有錢,那就是有面子的事、幸福的事!
“家明,泥巴屋沒人住會倒的,就算是以後我們做磚屋,也得有人住!”
正端着一盤菊花豆子茶過來的茶菊嬸接口道:“屋我倒不擔心,主要還是田土。你們這些伢子、妹子以後都會讀書,不要靠田土活命,軍伢、大狗伢他們呢?沒有田土,我們李家就沒了根!”
正幫腳抽搐的弟妹揉腳的二嬸嘆了口氣,無奈道:“明伢,有些事你不曉得,以前聽公公說,我們李家人沒少受本村人欺負。他們義務工做得最多、工分掙得最少,到分田分土的時候,我們八個男丁,比人家六個分得還更少。”
紅英嬸也嘆氣道:“你是不曉得,我聽傳猛講,大公公、二公公他們去大段修水庫時,全村就我們家抽的人多,連妹子都要去。要不是三公公病,搞不好他都沒了。
哎,茶菊說得對,田土纔是根本。當年大公公、二公公他們沒了,村上沒收回我們多的田土,因爲那是他們用命換回來的,沒人想傷那個陰德。沒道理,現在日子好過了,我們這些當子孫的還不要了!”
李家明默默點頭,不再勸嬸嬸們搬到街上來住、或去縣城了。四叔、四嬸能看不到磚屋做在黃泥坪,其實沒多大作用?自己前世賺了錢,帶着堂兄弟他們做生意發財,在大城市裡住着豪宅、開着豪車,最後還不是一個個回來做屋、修墳?
說來說去,黃泥坪是大家的根,祖墳都在那!若是大家有了錢,都一個個搬走了,以後太公、公公、姆媽他們的墳誰管?若要李家明自己選,百年之後不管身在何鄉,也想回來睡在父母旁邊。
算了算了,老輩人都說‘一時二命三風水四讀書五陰德’,嬸嬸們願意這樣生活,那就這樣過吧。反正傳猛伯他們都四十多了,裝修生意還能做幾多年,等他們做不動了,確實住在黃泥坪比縣城裡更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