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師公家吃了頓豐盛的大餐,當學生的沒求老師派輛車,當老師的也沒說要給學生派輛車,就把徒子徒孫們轟出了家門,只是臨走時林師婆給了每個小孩一個新文具盒當禮物。不過,人漂亮、嘴巴甜總是沾便宜的,柳莎莎除了文具盒之外,還得了林師婆一條漂亮的真絲拉絨圍巾,得意洋洋地圍在脖子上蹦蹦跳跳。
這東西可不便宜,前世李家明給小妹買過,貨真價實的要兩三千塊錢,現在物價便宜也得兩三百塊錢吧?其實也沒什麼,胡大局長跟他這兩學生情同父子,連學生的兒子都怕他高考前出狀況,不顧影響接到家裡來住,送她一條昂貴的圍巾也說得過去。
不過,讓人覺得礙眼的是,比別人多得了件禮物就多得了唄,用不着總在李家明他三個面前蹦蹦跳跳吧?李家明倒也沒覺得什麼,一個心理年齡過三十的人,還會去跟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一般見識?可要真論起來,林師婆對大家的區別對待,只是親密程度不同,柳莎莎是她孫女,這些孩子不過是老公的小同鄉,說起來大家還得人家一個新文具盒呢。
不過,張紹龍、王聰菊就不一定了,孩子都是敏感的,反而覺得有些憤憤不平。
出了教育局大院,柳老師在街上給他另外兩個學生一人買了雙長雨鞋,又在一家小飯店裡買了四十個肉包子、糖包子用塑料袋裝好,又用圍在脖子上的圍巾包好準備路上吃,大家這才加快腳步回旅社拿東西。二十多裡雪路可不短,大人都要走上兩三個小時,何況兩個大人還要帶着六個小孩走。
一回到旅社門口,李家明就看到提着上面印着上海外灘圖案的舊旅行袋、還拿了根扁擔的二伯,連忙小跑過去。跟在後面的王老師也臉上一喜,急忙走過去與他握手,客氣道:“老李,這次要麻煩你了。”
已經穿着整潔了的二伯雙手緊握着王老師的手,樂呵呵地感激道:“王老師太客氣了,應該的應該的,我還得感謝您教育得好呢。”
看來二伯他們的工資拿到了,怕露餡的李家明連忙扯了扯二伯的衣服,小聲道:“二伯,後面那位是柳老師,他是茶山林場的老師,也是王老師的老同學。等下他們的東西,你也幫着挑吧。”
“小機靈鬼!”
王老師衝李家明後腦勺一巴掌,笑着將二伯介紹給自己的老同學,三人一陣寒暄,幾個有禮貌的小孩也跟着李家明叫‘二伯好’,連瞧李家明不順眼的柳莎莎都甜甜地叫二伯,更讓二伯高興得紅光滿面,從旅行包裡拿出一捧糖果分給他們吃。
正在大家一邊道謝,一邊準備上樓拿東西時,服務檯的服務員大嬸叫住了王老師。
“王老師,你是不是有個學生叫李家明?”
“是啊?”
王老師疑惑地指了指正跟二伯親熱的李家明,服務員大嬸連忙從櫃檯裡拿出個大黑塑料袋和一張紙條遞過來,笑道:“李家明,剛纔你哥哥來了,給你帶了點東西,還給你留了張紙條。”
哦,昊哥來跟自己告別了,李家明掃了眼字跡很難看的小紙條,笑着接過黑色大塑料袋打開一看,裡面全是吃的,就是昨天他給的那種廣式小糕點。
李家明不是小氣伢子,何況心理年齡都跟王老師他們差不多大了。昨天得了董昊的糕點不給大家吃,那是因爲數量少,要留給幾個弟弟、妹妹,現在有這麼多,自然也就大方了。
在幾個小孩羨慕和柳莎莎有些矛盾的眼神中,李家明從塑料袋裡拿出糕點來分給大家吃,連服務檯的服務員大嬸都給了幾塊,剩下的糕點塞進了二伯的旅行袋。
“二伯,這些帶回去給嬸嬸、妹妹她們吃。”
大方的人在哪都受歡迎,連敵視他的柳莎莎抵不住那些漂亮包裝的誘惑,接了他幾塊糕點後,勉爲其難地給了李家明一個笑臉。
不過吃糕點的時候,就看出了農村孩子與單位上的孩子的區別,林場裡的兩個伢子道完謝,剝開就往嘴裡塞狼吞虎嚥,也真難爲他倆剛吃飽的肚子,還塞得下幾塊糕點;張紹龍和王聰菊卻是道完謝,自己吃了一塊後,其餘的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應該是準備留給家裡人吃;而柳莎莎則是挑了一塊全英文一看就是進口的‘德芙’巧克力,自己咬一半另外一半塞進了她父親嘴裡,就象小妹分糖子給李家明吃的一樣。
“看到沒?”
王老師隨便剝了一個扔進自己嘴裡,剩下的全給了王聰菊和張紹龍,再用嘴巴駑了駑正給二伯嘴裡塞糕點的李家明,及那兩林場子弟,得意洋洋地拍了下老同學的肩膀,上樓去拿東西。
“嗯,早看到了,你就是妒忌我有個好女兒!”
柳老師開心地嚼着沾了女兒口水的巧克力,抱起他心愛的女兒也上樓拿東西。一會,兩老師揹着幾件軍大衣、提着自己的旅行袋,到服務檯退房、又替明天來參賽的同事、同學開好房,這才帶着大家去離旅社不遠的車站坐車。
縣城的條件有限,除了一家政府招待所外,就這家‘知青‘旅社和幾個私人小旅社。每年鄉下中小學生來參加競賽,都得分年級一批批來,否則住都沒地方住。
這樣的大雪天,要是平時,大家會在這住幾天,等通車後回家。可縣裡已經開始了小學各年級的競賽,全部競賽完了緊接着就是期末考試,想更改時間都不可能。因此李家明他們只得步行回家,給後面的老師、學生們騰旅社。
到了車站上了車,這樣的天氣,車上除了李家明他們,連個其他的乘客都沒有。李家明照例是上車沒幾分鐘就打瞌睡,只不過這次可以趴在大伯懷裡睡,既暖和又舒服。
小睡了一覺,車已經到了花山靠縣城的這一邊,車一停下來,李家明就被二伯搖醒了。兩個老師把六件軍大衣收好、捆紮好,二伯接過所有人的旅行包、書包用扁擔挑着,三個大人和六個小孩,開始爬這一片雪茫茫的大山。
剛上山兩三裡還好,即使這是揹着太陽的大山陰面,從昨天中午開始天晴了,路上的雪也開始融化了,穿着雨鞋踩在上面一點也不吃力,幾個小孩還有心思打打鬧鬧。
繼續往上走了兩三裡,厚厚的積雪沒到了李家明的腳踝,大家踩着這兩天行人的腳印上也不怎麼費力,小孩們還在嘻嘻哈哈。
再往上走兩三裡,前人的腳印已經被山風吹得模糊了,天地間彷彿白茫茫一片,一腳踩下去直沒到腳踝之上、足有七八公分厚,每一步都要費點力地從雪中將腳抽出來。九個人的小隊伍也慢慢平靜了下來,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和一股股呵出的白霧。
老話說‘湘贛無雪不過年‘,但這麼大的雪,已經多年不見了,最起碼李家明‘印象‘中,也就今年的雪最大。不同於張紹龍他們的悶頭走路,李家明一邊喘着粗氣走,一邊還欣賞着這美麗至極的雪景。
美啊,北方的雪景雄渾中透出荒涼,這老家的雪景卻是蒼茫中透出靈秀。被大雪壓彎的楠竹不時猛然挺直,彈起一陣雪霧;也有頂不住重壓的楠竹,終於吱呀一陣緩緩折斷,滿樹的積雪順勢而落激起一陣雪霧。不管折沒折斷,一陣雪霧、一陣響動過後,都是雪白的世界中多了一抹翠色。
柳老夫子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猶釣寒江雪‘,說的是江南水鄉的大雪,其實江南山區的雪景也不錯,而且沒有他老人家詩中的悽寂。
正當李家明沉醉在這一片蒼茫天地間時,突然腳下一滑,‘叭唧‘一聲摔了個狗啃雪。一直覺得李家明搶了她的第一名,中午又戲弄了自己的柳莎莎,雖然也累得嬌喘吁吁,但一看到他這狼狽樣,拍着雪白的小手,樂得‘格格‘嬌笑,“看看,狗啃泥嘍。”
這哪是泥,分明是雪好不?呸,被人罵成狗了!
李家明吐出嘴裡的冰雪,沒好氣地瞪了正笑得花枝亂顫的柳莎莎一眼,沒過腦子就反脣相譏道:“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我這是在一邊背詩一邊對照雪景,哪跟你樣,悶着頭走象是在找吃的!”
被李家明譽爲妖精的柳莎莎,立即露出她妖的一面,鄙夷道:“切,算了吧,這哪有日暮?哪有柴門?哪有犬吠?還風雪夜歸人呢?要我說,這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剛一說完,得意的柳莎莎突然指着李家明的鼻子,氣得說出話來。
老話說得好,好男不跟女鬥,何況還是個女妖精!閉嘴,李家明牢牢地閉上了嘴巴。
十二歲多的小姑娘,居然知道‘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不是妖精是什麼?難怪‘以後‘人家能上北大,自己只能去省城裡讀一所公辦的野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