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害相權取其輕,官場中人無時不刻在做這種選擇。
同古是山區林業縣,人口不過十餘萬,80%的財政收入直接或間接來自林業。前幾年山上有資源,木頭價格也高,縣裡的財政收入節節攀高,修水庫、修公路、給民辦老師轉正,政績工程做了一大堆,領導們也個個高升。
這幾年不行了,山上的資源越來越少,財政收入也逐年下滑。幸好柳本球有能耐,帶出一支過硬的隊伍,將亂七八糟的林業規費收取秩序整頓得井井有條,還扶持起一個在全地區都數得上的華居木業,這才強行把財政收入下滑的勢頭扳住,還出現了上升的勢頭。
這是柳本球的政績,靠這成績他能得到提拔,但他還嫌不夠,兩次服從領導的命令,慫恿李傳林強行擴產;又領會領導的意圖,說服李傳林在工廠生死存亡之際,給領導們退股,確保領導們的資金安全撤退。
有功就得賞,有政績、有功勞的大功臣柳本球一路青雲,三年之內從一個林業局副局長蹦成了常委副縣長,在全地區都可謂是風光無兩。
可惜的是,好日子沒過到一年,華居木業又出現了問題,好在前面的底子打得厚,去年一年也熬了過來。
現在他以前的學生,李家明又將一個立大功的機會擺在他面前,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是——過河拆橋。一邊是過河拆橋,一邊是立大功、繼續高升,作爲一個合格的官僚,他知道如何選擇,更知道如何操作,可他偏偏無法選擇!
過河拆橋是官場大忌,若是傳了出去,以後還有誰敢跟自己聯盟、合作?又還有哪個領導敢提拔重用自己?只要自己過河拆橋,這混蛋就會落井下石,置自己於死地而後快。
不拆橋,這混蛋就會繞過自己,將新產品的事直接向曾書記、鍾縣長彙報,那二位想政績想瘋了的領導,會立即將老宋調到教委坐冷板凳。即使自己在各種場合反對,以這混蛋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同樣有辦法能把屎帽子往自己腦袋上扣!
左邊是死路,右邊也是死路,這混蛋怎麼就這麼狠毒?
臉色發黑的柳本球沉默一陣,將垃圾蔞裡那張名片撿起來,遞還給李家明,咬牙認輸道:“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這樣吧,我們放棄在你四嬸店裡的股份,我分管的單位、部門還會繼續在那做生意,直至我離開同古爲止。”
這話聽着真好笑,可又一點也不好笑。四嬸那個文印店一年能賺二三十萬,三成的股份就是一年六七萬的合法收入,這對於這位不貪不佔的政客來講,無異於割他的肉。
可這關李家明什麼事?若只是想收回給出去的東西,還需要自己費那多腦筋?
“不必了,以前你幫過我,那當我給你的酬勞。”
“那你開價吧”,被逼到死角的柳本球也光棍,補了一句道:“大不了,我去紀委找毛書記坦白,主動要個黨內警告處分之類的。”
媽的,這還真是塊滾刀肉,不愧是給個機會就能青雲直上的人!想背個無關痛癢的處分,就把這事輕輕揭過去?若只有這點本事,老子還號稱‘天才’?
手搭在門上的李家明隨手將門關上,笑眯眯地坐了回來,戲謔道:“嘖嘖,真有擔當!柳老師,至於嗎?
其實吧,我跟丁常務的關係也很好,他崽丁飛還拜我當老大,沒事就跟毛伢他們混呢。”
坐在房裡豎起耳朵的鐘老師鬆了口氣,可坐在沙發上的柳本球眼睛眯了起來。若是由掛着臺資名義的皮包公司,去尋老丁談合資或兼併的事,以後全縣的竹木加工企業就成了老丁的地盤,自己這個分管林業的常委副縣長可就成了廟裡的菩薩。
當官的人沒了權力,還能算是官?沉默半晌,熱衷權勢的柳本球徹底認輸了,卻依然勸說道:“家明,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有些事是我辦不到的,也應該知道若是由老丁來對口你們廠,對我固然是個打擊,但對你們也不會是好事。
我實話跟你講,低價賣給你的那兩幢樓,除了一幢是查沒老邱、老龔的外,另一幢其實是老丁的。若不是他當着縣委常委,還是常務副縣長,上次的事他很難脫身。”
有道理,但李家明嗤笑道:“我耶耶這幾年,被你壓榨走的稅費都不止一千萬,你覺得老丁有那麼大的胃口和膽子?”
“那你講吧,我柳某人做事有底線,寧願回去教書,也絕不幹傷天害理的事!”
擲地有聲的屁話!可就是這屁話,讓李家明停止了逼迫,退而求其次。兔子急了尚且會咬人,何況是手裡握着印把子、刀把子的官僚?有時候做事就象煲湯,得注意着火候。只要是人都會有弱點,這柳本球的弱點就是追逐權勢,而且是不擇手段地追逐,只要稍一退讓,他就會主動跳坑。
稍一沉吟,李家明又把手裡的名片遞了回去,讓步道:“張仁全、徐立成都認識他,他老婆屋裡是做苗木生意的。”
過河拆橋這事能做,卻不能讓人知曉,若無人知曉也就是沒有發生過。徐立成還不夠分量,但張仁全有用,這混蛋不可能害他後媽的堂侄,更不可能害張自禮的堂孫。猶豫片刻,柳本球終於接過那張名片,放進錢包裡,故作輕鬆道:“家明,我們談談你們的新公司?”
談什麼談?老子又不是賤骨頭,上了兩次當還不夠?跟你這樣的人合作,老子還不如去找老丁,好歹人家收了錢就會辦事!
笑眯眯的李家明伸手拿過人家的煙盒、火機,自點自抽噴了口煙霧,半真半假道:“柳老師,我現在有心情談這些嗎?要不是心裡憋着火,我現在正在家裡等成績呢。”
陰鬱的柳本球盯着李家明的眼睛,他可毫不在乎道:“我又不是神仙,真以爲我不緊張?這又不是平時測驗,考試時還可以聚精會神,考完後,哪有不擔心成績的?”
狗屁!還不就是想讓老子先把宋曉軍的事辦妥?
臉色不好的柳本球揮了揮手,象趕蒼蠅一樣,厭惡道:“嗯,等公佈完成績,我們再來談。”
天性涼薄,李家明從人家揮手象趕蒼蠅一樣的動作,就能看出人家毫無愧疚之心,更是爲自己過去幾年的尊重與結交不值,卻依然禮數週全道:“要的,那我先走了。”
等李家明走了,心情煩悶的柳本球也將自己關進了書房,連跟他十幾年伉儷情深的老婆都不敢去敲門。
輸了!自己一個堂堂的常委副縣長,讓一個毛伢子逼得走投無路,顏面何在?
贏了!若不是算準了人家過於理智,自己將名聲掃地,前途盡毀。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