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了,瘋了一個暑假的小妹、滿妹她們,老老實實地揹着書包去學校,李家明、毛砣也將拉風的鐵騎鎖了起來,老老實實地騎自行車去報道。當然,毛砣也不是什麼良善人,以講不講義氣爲藉口,找大狗伢勒索了五輛一千二百多塊錢的山地車,從讀高二的三姐到讀初二的桂妹、細狗伢人手一輛;連三個讀五年級的小妹子,都騎上了漂亮的女式自行車,算是讓剛買了大卡車的大狗伢出了次大血,辛辛苦苦跑一個半月的貨,等於是幫弟妹們做了義務工。
看分班表、報道、交錢、……排座位,比所有人高出一大截的毛砣,坐在高一(2)班教室的最後一排興奮異常,憧憬着三年後能金榜題名;隔壁一(1)班,也坐在最後一排的李家明則百無聊賴,等着講臺上的班主任講完不知第幾次的‘最後一點’。
歷史的慣性真大,前世勉強考進來,被分在(1)班也是坐這位子;這一世考了全縣第一,還是分在這個班,還是這個最喜歡說‘最後一點’的雷老師帶班。只是前世在這班上,自己是靠拳頭贏得同學的畏懼,現在是靠成績沐浴在他們崇拜的目光中,連旁邊這隻‘以前’經常跟自己幹架、能考名牌大學的‘瘟豬’剛纔都馬屁如潮,一心想認自己當老大。
“李家明,你當班長”
“啊?是”
正走神的李家明下意識站起來,講臺上的雷老師滿意地壓了壓手,示意這個主動坐最後一排的高大學生坐下。他聽說了李家明很多事蹟,比如街上最大的混混頭子,就是這天才學生的手下;比如這天才學生投資了一百萬,辦了一個農貿公司……。
教這樣的學生,很讓人驕傲,也讓人壓力巨大。現在看起來,這學生很有禮貌,很尊敬老師。不象隔壁那個丁縣長的兒子,初中時就跟拿掃把跟老師打架,要不是他有個好爹,早被開除無數次了。
下面的李家明也對這位羅嗦的老師有三分敬意,前世自己調皮搗蛋,甚至是橫行霸道,但人家好歹勸誡過自己,最後見自己朽木不可雕才放棄的。
好不容易等這位雷老師講完了真正的‘最後一點’宣佈下課,六十個學生伢子、妹子一鬨而散,通學生回家吃飯、住宿生去宿舍拿筷子。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容易餓的時候,何況還打掃了一上午的衛生。
隨着自行車流,騎着新山地車的李家明匯合等在校門口的閔會計,兩人去銀行劃賬。
“閔阿姨,廠裡還好吧?”
年過六十的閔會計是財政局退休的老會計,也是李傳林廠裡的會計,順帶做農貿公司的會計,也算是李家明沾沾他父親的光,省得另外請人。細木工板廠是財稅大戶,農行的人自然特殊對待,不但不要排隊辦業務,還有專人接待,這也算是最原始的vip吧。
“還行,這是你這個月的分紅。廠裡的板子降價了,所以分紅也少了點。”
李家明接過二萬四的支票,遞給銀行的工作人員去過賬,順便把自己賬上最後的十多萬,一次性全部劃到公司賬上。
兩個月前還有三萬二,現在剩下了二萬四,看來價格戰開始了。等那幾個正轉產的正規廠子一投產,廠裡還得降價促銷,搞不好不要到明年上半年,今年年底就得保本經營。對於負債率達到70%的企業,保本就等於虧損,李家明無奈地笑了笑,指望父親搞出來爛攤子小一點。
可事情發展得比李家明預想得還更快,隨着外地大量廠子轉產成功,而裝修市場又遲遲打不開銷路,光靠並不怎麼強大的傢俱市場,市面上的細木工板開始滯銷,這一行的寒冬提前來臨。
憑着良好的人脈,李傳林依然能拿到大量訂單,可急劇下降的價格,終於讓這個自信心爆棚的男人慌了。廠子負債三千多萬,一個月光利息都要三十萬,而廠裡的利潤已經直線下降到了七十餘萬!等到十一月底時,廠裡的利潤只剩下四十餘萬,堪堪夠付銀行利息。
李傳林慌了,霸蠻性子一發作,立即授意閔會計做假賬,聲稱若是縣裡不減免稅費,他就要停產。
“柳局長,你自己看賬本,賺的錢還不夠付銀行利息,你們要是再不減免稅費,就莫怪我停產了!反正細木工板廠是股份制,大不了我把它破產,傢俱廠的新廠也給你們,我守着舊傢俱廠再重新來過。”
聽到柳局長的轉述,曾書記也慌了,他通過親屬投資了一百二十萬,他有把握安全收回投資,關鍵是廠子不能垮!
這是一個以gdp論英雄的時代,眼看着全縣經濟開始起冰,怎麼能轉眼間危機四伏呢?若是華居木業一垮,同古的第二產業產值將直接腰斬、財政收入也將損失1/3,這對於他這樣的一把手,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若是這樣的事,都在他的任內發生,好不容易取的成績,將會是一個笑話!
怎麼辦?華居木業是私營企業,李傳林不會管什麼政治影響,只要廠子虧損他就會停產;只要廠子扭虧無望,他就會宣佈破產,把爛攤子甩給銀行,退回去做他的傢俱廠。
書記辦裡煙霧瀰漫,幾位領導愁眉不展,最後柳局長咬牙道:“書記,我有個辦法,不知能不能成?”
“你們解決了?”
解決那麼多人都沒辦法解決的問題,哪有那麼容易?
“還沒解決,我說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講”
柳局長狠抽幾口煙,分析道:“李傳林他們的原料是包給農民的,而且有縣裡的優惠政策,成本比外地廠子更低。既然他都吃不消了,那麼外地的廠子更苦,我們索性免除他的稅收、規費,支持他打價格戰!”
“你腦子進”
分管財稅的丁常務副縣長還沒罵完,曾書記打斷道:“說詳細點!”
“我調查過,跟風的主要是我們地區的廠子。他們又沒有改制,都是靠財政補貼降價搶市場。要是李傳林敢狠下心來,直接把銷售價降到成本價以下,我看外縣的領導有多大的決心!只要他們撐不住了,我們就能坐下來談,大家同時限產、限價。”
柳局長的辦法是一招險棋,若是能恫嚇住對手,對方就會放棄惡性競爭,接受談判的要求。可若是恫嚇不住,那將是一場不死不休的爛仗,直到倒下幾個爲止。上面的位子就那麼多,倒下幾個競爭對手,那就是有利的,至於經濟發展問題,大家都有問題就不是問題!
莫看曾書記、鍾縣長跟外縣的領導,見了面都稱兄道弟,可碰上這種爭政績、爭gdp、財政收入的事,什麼齷齪手段都使得出來。碰上這樣的事,除了地區書記、行署專員雙方妥協,否則只能看着一幫手下窩裡鬥。
“曾書記、鍾縣長、丁縣長,從來只有人敢做砍頭的買賣,沒人會做虧本的生意。我是這麼想的,現在市場已經飽和了,別的企業再跟風不可能,也就是說能撐下去的企業,纔會繼續做這一行。
只要穩住了我們本地區的產能,價格就能穩定在成本之上,大家都能保本經營!做工廠是爲了賺錢、安排就業、增加gdp,要是跟以前的纖維板、密度板一樣,大家都會死,何必呢?”
“沒用的!人家的財政收入是我們的幾倍,我們打得贏?”
沒有人事權的丁縣長剛一反駁,讓柳局長立即頂了回去,只是話沒那麼強硬而已。
“丁縣長,人家的財政支出,也是我們的幾倍。哼,現在哪家不是吃飯財政?我們縣前十個月結餘一千四百多萬,哪個縣有我們多?”
這話也有理,大有大的難處,小有小的好處,同古縣的財政收入只有其他大縣的幾分之一,可財政支出也只有他們的幾分之一。得益於藥廠、細木工板廠的財稅猛漲,反而是全地區七個林業縣裡唯一財政有結餘的縣。
要是把細木工板廠一個月近兩百萬的稅費免除,李傳林肯定有信心打這場價格戰。
屁股決定腦袋,雖然見書記、縣長又意動,分管財稅的丁常務副縣長依然反對道:“柳局長,萬一免除稅費之後,還打不贏呢?”
“丁縣長,不免除他的稅費,廠子虧損了,他不會停產?”
這麼大的事,哪怕是曾書記是一把手,也不敢拍板,只好暗示道:“本球,你去跟李傳林先商量,如何降低成本,看能不能闖過這一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