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政者,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面對九十年代初期的經濟困局,與李家明記憶中的一樣,那位不合羣的宰相大人在一番準備之後,終於露出了其鐵腕的一面。
‘準備好一百口棺材,也有我的一口,無非是個同歸於盡,卻換來國家的長久穩定發展和老百姓對我們事業的信心。’
這話擲地有聲,臺上的那位鐵腕宰相也確實做到了,不但強力反腐而且強硬地推行經濟改革。下崗這個詞,一時間成爲熱門詞語。
得益於去年的流官制推行,同古政壇本地派勢力被極大削弱。現在的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都是外地人,在上級命令與本地利益之間選擇,自然會傾向於服從上級命令。
糧食部門改制是中央下達的政治任務,不但能消除全國糧食部門巨大的虧損,而且牽涉到數億農民的切身利益,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哪怕在同古這樣的山區縣,糧食部門其實是賺錢的,也必須按時改制。
改制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真難。一年工齡補償一個月工資,那些端慣了鐵飯碗,習慣了安逸日子的職工會願意?文件一下發,連改制方案都開沒公佈,糧食局裡就炸了鍋。
從縣委、縣政府領導至糧食局的一般幹部,都對數百號職工的安置問題愁眉苦臉。按政策辦是沒錯,可那些是活生生的人,他們不會聽你的解釋,他們只會來縣政府鬧,堵得書記、縣長都躲到其他地方辦公,根本不敢去辦公室。
當然各單位設立紀檢人員也是上面的政治任務,因此肖宗生這位糧食局的紀檢組長,以極快的速度上任,參與到對職工的勸說、解釋工作中來。
鬧吧,鬧吧,已經鬧了一個星期,書記、縣長壓局長,局長又能去壓誰?開會吧,沒能力擺平那幫老少爺們、娘們,該表現的態度還是要表現出來。剛又被書記、縣長臭罵一頓的胡局長,回到單位上就將手下們一頓臭罵,罵得幾位副職領導、幾十位中層幹部們都坐在會議室裡唉聲嘆氣。
腦門生疼腦殼發漲的胡局長,看着這幫無能的手下就來氣,嘲諷道:“說說吧,平時一個比一個有能耐,關鍵時刻怎麼就不吱聲了?”
“張局,不是我們不努力,真的是做不能思想工作啊。雙職工下崗一個,單職工抓鬮他們都不願。”
當老大有個好處,那就是把任務安排下去,誰的任務完不成,那就打誰的板子!
“少說廢話,工作好做還要你們?我老胡把話撂在這,三十一個人分任務,誰的人誰去盯,誰的人出了問題,誰負責。職工可以下崗,幹部憑什麼不能?”
這話落在一幫幹部耳朵裡,也就是句氣話而已,大家都是行政編、事業編,還能說下崗就下崗?不過,完不成任務,得罪了領導,穿小鞋纔是肯定的。因此,胡局長一甩手回了辦公室,會議室裡的幹部們還是愁眉苦臉的。
局長走了,副局長也走,新任紀檢組長肖宗生也夾起筆記本,跟在兩位副局長後面走人,看得一幫以前的老同事牙齒直癢癢。這‘肖老豬’真是命好,改制時還能升官,真是b人有b命!
錯了,肖宗生可真不象他這幫老同事想的那樣,他回到他的辦公扔下裝樣子的筆記本,就去了敲領導的門。胡局長對肖組長印象不錯,一年三節從不漏,可也沒想到組織部門居然繞過自己,提拔了這位平時不顯山露水的老部下,讓自己推薦的人選竹籃打水。
“小肖啊,有事?”
胖乎乎的肖組長還沒開口,臉上就笑得象彌勒佛,先敬了支‘芙蓉王’煙,還幫領導點火,一如以前樣恭敬,這讓胡局長心裡舒服不少。雖然這頭豬繞過自己找門路,但對老領導還是和以前一樣尊敬。
“領導,我有個辦法,能擺平這些破事,但得您出面去跟曾書記、鍾縣長打擂臺。”
嗯?同樣胖乎乎的胡局長眯起了眼睛,吞雲吐霧一陣,才壓低聲音道:“老肖,有話就講,有屁就放!”
’小‘換成了’老‘,這就是進步,肖組長立即馬屁道:“嘿嘿,還是老領導痛快、有魄力!”
拍了句馬屁,肖組長才小聲道:“領導,大家都曉得,上頭下了文件就必須要執行,他們鬧不過是想多要些錢。”
“還要你說?要是能多發錢,老子早發了!都是十幾二十年的老同事,你以爲我老胡是小氣人?”
“嘿嘿,您莫急撒。不能多發錢,那就用別的代替唄。領導,我們不是縣裡有兩個門市部嗎?反正改制後要上交,還不如作爲職工的安置條件,只要他們願意下崗,就折成補償費。
您再想想,糧站要撤銷,大部分職工都在當地成家立業了,那就把資產分給他們。嘿嘿,別的地方我不熟,崇鄉糧站的那十來號人,要是講把房子都分給他們,保證一個人都不會來鬧。你以爲他們蠢啊,光賣屋都一人能分一兩萬,還鬧什麼鬧?”
胡局長眼睛一亮,可又馬上暗淡下來,書記、縣長會同意?改完制,國資委就能收回大量固定資產,不管是變現還是出租,都能提高財政收入,或許還能提高縣主要領導的灰色收入,這是在領導碗裡搶飯吃!
“不行的,這是重大的國有資產流失,領導會擔這種責任?”
早有說辭的肖組長不敢笑,低聲道:“領導,由職工先提出來,我們代表他們去,罵也罵不到我們頭上。說是國有資產,還不是我們縣裡的?如何處置本縣的資產,那是我們縣委、政府的權利,只要縣裡領導同意,地區、省裡領導還會多事?我的老領導哎,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大事!
再講,即使糧食局改制,以後公糧要不要交?那些糧站全部撤了,收來的公糧放哪?”
當官的,要服從領導是不假,但那只是不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若是什麼事都唯命是從,那官場就一清如水嘍。腦門生疼的胡局長心動了,要是領導不同意,職工會逼他們同意的。若是幾百號人安撫不下來,跑到公路上一坐,通不了班車,他們覺都會睡不着,哪還管得上這些事?
“也是哦,就我們那些糧站,職工住在裡面,這個骨節眼上,還能趕他們出來?倒是東門、西門糧站不好辦,國資委肯定不會願意的,你是不曉得,那幫打短命的,巴不得所有單位的門面店都上交。”
說者可能是無心,聽者可是有意的,肖組長連忙道:“領導,這事可讓不得。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那二十多號人一鬧起來,會比鄉下糧站更麻煩的!”
對哦,這段時間一直忙安撫的胡局長悚然一驚,那兩個糧站就是兩個馬蜂窩,局裡多少花(假)賬都從那裡開銷的?幹部編制的站長可以調回來安置,工人編的會計、出納、倉管還能調回來?就算是調回來,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他們鬧,下頭的人哪怕是得了好處,也照樣都會跟着鬧。
到頭來又是一個死局,搞不好自己都要丟帽子、受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