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大人帶着六個孩子,終於爬到了山頂,大山向陽的這一面陽光明媚,可謂是‘紅妝素裹,分外妖嬈‘,讓人心裡都豁然開朗。
“大家歇一歇,吃點東西。覺得身上發冷了,就起來動一動,可別着涼了“。
二伯連忙從扁擔上解開旅行包放在雪地上,再用軍大衣墊在上面,讓這幾個累壞了的孩子坐;柳老師、王老師也拿出在縣城買的包子、在招待所裝的開水分給大家。
還好,包子還是溫熱的,開水已經涼了但也不冰,大家分着吃完四十個包子、喝完兩水壺溫水,休息了一陣重新上路。
上山容易下山難,何況是大雪天。這一次,哪怕有二伯臨時在路邊用泥瓦刀砍的樹枝當手杖,旁邊還有老師牽着,三個已經體力不支的林場孩子也不時摔跟頭。李家明他們三個好一點,也僅僅是好一點,該摔的也照樣摔。
背孩子下山?這可辦不到,雪天裡走山路,背孩子上山還差不多,背下山是不可能的。上山往前摔、下山向後倒,一個人摔跤,地上的積雪厚,無非是身上沾了點雪,起來拍乾淨就行。要是雪天裡背孩子下山,大人不小心摔一跤,除非是腳下踩空往前摔,否則十有八九會往後倒,萬一壓壞背上的小孩怎麼辦?
一行人剛轉過一個山坳,就迎面碰到了去縣城的小隊伍,只不過他們是三個老師帶着九個小孩。老師們寒暄起來,小孩們安靜地站在一邊,茶山林場的三個小男孩,看着李家明他們的狼狽樣,想笑又不敢笑,全因柳莎莎正瞪着他們。
威懾住了想取笑大家的三個茶山林場小男孩,柳莎莎得意洋洋地衝李家明仰起小臉,李家明笑了笑完全不在意這樣的挑釁,剛纔還取笑她的張紹龍卻將頭扭了過去。換成是他,別說鎮住其他的伢子,別人不鎮壓他就不錯了。
不過,農村裡的孩子生活條件比林場的更差,對老師更敬畏、人也更靦腆,三個崇鄉的孩子老老實實地站在那,倒沒丟張紹龍這個蔫壞伢子的面子。
不過,柳莎莎也沒得意一分鐘,花山林場的兩個伢子趁老師們正寒暄得起勁,突然背過身來對洋氣、漂亮卻又狼狽不堪的柳莎莎做鬼臉,另一個穿着較洋氣的妹子也捂着嘴笑,氣得她紅潤的小臉漲得血紅。
哎,孩子們的世界啊!
等幾個老師們寒暄完、交流完情況,一直在聽他們說話的李家明嘆了口氣,今天可要倒大黴了。
大雪封山,縣城的公共汽車司機有領導監督,不管有沒有乘客都按時將車開到山底下;滯留在山這邊的司機卻藉口車壞了,送了李家明他們那一趟預賣了票的,窩在崇鄉車站再也不肯動彈。
昨天崇鄉中小學的林校長,給鄉上的書記、鄉長陪盡了笑臉都沒借到車。今天崇鄉的老師、學生,都是張紹龍的父親借了輛裝貨的‘龍馬‘農用車,將三個孩子塞在副駕駛室裡、老師裹着軍大衣縮在車廂裡,送到花山來的。現在李家明他們要回去,小小的副駕駛室裡絕對裝不下六個孩子,至少也有三個小孩吹寒風了。
柳老師他們就更倒黴,去縣城參賽的人,坐運貨出山的順風車到了花山,但現在哪還會有回茶山的車?平時碰到意外情況,場裡會酌情派車來接,但雨雪天絕對不行。一個林場幾百號工人、護林員、家屬,分佈在茫茫大山的各個角落裡。這樣的天氣,場裡的兩臺吉普車連書記、場長都不敢動用,就是怕出現危急情況無車可用。
個多小時後,小隊伍終於到了花山林場,停在路邊裝滿木頭的汽車排成了長龍,貨主、司機也將招待所擠得爆滿。柳老師只好帶着學生們,去了花山中小學的朋友家,才讓大家喝上杯熱水。
開着龍馬車司機張衛民就是張紹龍的父親,也是崇鄉有名的木頭販子,否則這樣的天氣裡,林校長也請不動。但即使有林校長的面子在,自己孩子又是鄉中小學的學生,張老闆對開車去茶山也搖頭晃腦。
“柳老師,不是我老張不講人情,林校長是我伢子的老師,他開了口只要我老張辦得到的,肯定會去辦。可你們茶山的路,你也知道,我真沒那個本事開車去。”
張老闆說的也是實話,去茶山的路彎急坡陡,連那些技術好的貨車司機都得小心翼翼,何況是他這樣的半桶水野司機。
可林校長的面子在那,自己孩子這兩天又多虧人家照顧,張老闆也真心爲柳老師他們打算,商量道:“要不這樣,你們在崇鄉住一晚,明天我幫你叫兩輛摩托車送你們?”
這讓柳老師有些猶豫不決,這樣的天氣請人騎摩托車送,錢倒是小事,關鍵是得欠人多大人情啊?他不同於王老師,他下學期十有八九要頂掉崇鄉中小學林校長的位子,更不想欠人家的人情了。
一提到摩托車,二伯立即想起了自己家就有,連忙道:“柳老師,如果你會騎摩托的話,我家老四的可以借給你。今天肯定是不好趕路了,你去我家住一晚,明天中午再騎車回去。我家老四去了廣東打工,你什麼時候得閒,讓人把車給我送回來就行。”
柳老師大喜,這可解決了他的大問題,欠二伯的人情,等於欠自己同學的人情。自己這老同學跟這個小家明,看起來不象普通師生關係,倒有點象山裡人極看重的師徒關係,那就更沒什麼關係了。
“老李,那就謝謝你了!等天氣稍好點,我讓人把車給你送回來。”
“沒事,那車放在那也是放,家裡除了我家老四,也沒人會騎。”
商量好了回茶山的事,柳老師也帶着大家告別他朋友,去坐張老闆的車回崇鄉。
副駕駛室只有那麼大,只好將柳莎莎、王聰菊兩個女孩子加上張紹龍塞進去,兩個老師、二伯、李家明他們就只好裹着軍大衣,縮在車廂裡吹冷風了。兩個林場伢子多少有些不忿,但這有什麼辦法呢,誰讓車都是人家父親借的,大家不過是沾了張紹龍小朋友的光。要不是張紹龍也要回家,恐怕林校長還真不一定請得動張衛國,人家可是崇鄉最大的木材販子。
天氣太冷了,哪怕是裹着軍大衣、被二伯抱在懷裡,李家明也凍得牙齒直打架。張老闆是個好人,開十幾二十分鐘就停下來,讓車廂里人跳下來活動一下。張紹龍也念在那幾塊點心的份上,每次停車時,都好心好意地想讓李家明去駕駛室裡暖和暖和,他自己來車廂裡吹會冷風。
李家明哪願意啊,人家張老闆大雪天裡借車出來,不就是爲了他這寶貝兒子不凍着,又怕別人開車不老穩?你還真以爲一個校長的面子有這麼大,能讓個山裡的有錢人吃這種苦?崇鄉人誰不知道,這位張老闆是崇鄉最大的木頭販子,鎮上那幢最好的磚屋就是他做的,連裝修都到省城裡請師傅來,把家裡搞得象皇宮一樣。
饒是這樣,一路走走停停,先到了崇鄉讓張紹龍自己回家,將王聰菊交給他們等在鄉上的父母,張大老闆再把李家明他們送回到家時,車廂裡的人也凍得嘴脣烏青了。
農用車停在二伯家的曬穀坪前,已經是暮色蒼茫。今天從放學時,一直站在曬穀坪裡等的小妹,一看到裹着軍大衣的李家明,被二伯從車廂裡抱出來,突然哭叫着撲過來。
“哥哥,你怎麼纔回來!”
已經凍得站都站不穩的李家明,被小妹撲倒在雪地裡,哆嗦着冰冷的手用衣袖去擦她的眼淚,擠出個笑臉哄道:“別哭了,別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哥哥,快起來,哥哥,快起來,地上冷!”
小妹用袖子擦了下眼淚鼻涕,立即爬了起來,同樣凍得冰冷的小手拉着哥哥冰冷的手,想拉他起來。旁邊的二伯看得心裡一酸,連忙把李家明從地上抱起來,小妹緊緊抱着哥哥的腰,生怕他再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