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散了,太陽出來了,太陽升到了正中,太陽開始偏西了。
穿着寬鬆的衣服,也遮不了小腹凸起的張象楓,驚訝地看着她那個天才繼子從早到晚,除了吃飯就是在陪他妹妹做積木、畫積木、搭積木,甚至還跟妹妹討論商量。連傳田來催他去鄉上搞貸款,他都說徐行長他們沒空推脫過去,氣得傳田想發火又不敢作聲,怕這伢子不管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天才?
正給小腿浮腫的新嬸嬸按摩腿的三姐瞟了一眼,嘲弄道:“什麼呀?他是二十四孝哥哥!”
“什麼?”
“哦,莎莎給他取的外號,意思是他對文文千依百順,就象古代的孝子樣。還有種意思就是象表樣有二十四點,文文就是中心,他就圍着她轉啊轉。”
‘格格格’,看着臉上沾了油彩的李家明趴在八仙桌上,旁邊還有個差不多大花臉的小妹,張象楓忍俊不禁。
“哥哥,還是不好看,我們畫得不象!”
確實不好看,怎麼能指望一個七歲孩子畫得逼真?妹妹畫得算是不錯了,最起碼有點象窗戶而不是漁網。
“嗯,是不太好看。文文,曉得那些做屋的人,都會畫畫的不?”
手裡拿着一個畫了幾遍,還是非常難看的窗戶的小妹苦惱萬分,皺着小臉道:“不會吧,二伯伯會做屋,也沒看到他會畫畫?”
“他是做屋,你這是設計!意思就是,他們幫你把你想的屋做出來,至於你想的屋是什麼樣子,先得你畫出來。”
“哦,就跟黃老師那樣?”
黃老師是誰?李家明想半天也沒想起是誰,倒是被他抓來當苦力,專門鋸木頭的細狗解釋道:“上個學期剛分來的女老師,專門教美術的。我聽人說,她家沒錢送禮,就把她分到我們這來了。”
這倒有可能,教育局那幫人又不是神仙,還不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去打點一下,一個師範生還想分到好地方?
“她畫得怎麼樣?”
“蠻好吧,我覺得畫得很漂亮。”
臉上也沾了水彩筆油彩的小妹,連忙補充道:“嗯,黃老師畫的畫很漂亮很漂亮,畫得象真的一樣!”
那就行了,李家明笑眯眯地鼓勵道:“文文,哥哥送你去黃老師那學畫畫好不?”
小妹立即拿着手裡的一支紅色水彩筆,又指着桌上的幾支水彩筆,得意洋洋道:“這就是黃老師獎勵給我的,她說我畫得很好,就獎了我一支。還有這支、這支,還有這支,都是她獎勵給我的。我們班上畫畫,誰畫得最好,黃老師就獎勵他一支的。我們班上我最厲害,得的水彩筆比所有人都更多!”
李家明去過小學裡的小賣部,知道這種三毛錢一支的水彩筆論支賣,用完了還可以花五分錢去灌墨水。他還以爲,這些是小妹拿她的零花錢去買的,專挑喜歡的顏色買,才搞得顏色不齊全,原來是她們老師的獎品啊。
嗯,那老師不錯,只要她樂意課外輔導小妹,除了家教費之外,自己還可以幫她調動工作。
“細狗,喊毛砣騎摩托去買水彩筆。”
“哎”。
細狗如蒙大赦,扔下手裡的鋸子撒腿就跑,整整一天就鋸木板,早就想不幹了。沒兩分鐘,高大粗壯的毛砣騎着嶄新的大紅摩托,載着正戴頭盔的細狗到了門外。傳宗叔一走,這車就成了他的玩具,在馬路上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一點也不嫌冷得慌。
“曉得小學那個張老闆住哪嗎?”
“曉得”
李家明稍一猶豫,小聲道:“嗯,你再去尋下龍伢,打聽打聽端伢的事。”
“家明?”
“沒事,我就想曉得,那幢屋會到誰手裡?張建軍肯定會曉得的,他要曉得了,龍伢他耶耶就會曉得。”
“嗯”,毛砣會意地答應了一聲,載着細狗伢呼嘯而去。
等李家明迴轉身來時,小妹也收拾好了她的水彩筆、幾十個難看的小積木,“哥哥,你臉上真好看!”
“走嘍,洗臉去!”
“格格格”,小妹嬌笑着騎在哥哥脖子上去洗臉,剛打好熱水,大毛伢騎着輛舊摩托帶着蘭姐來了,車後還綁了個震耳欲聾的舊雙卡錄音機。這麼囂張的傢伙,也只有蘭姐這樣的人才收拾得了!
“明伢,錄音機給你送過來了!”
李家明聽了兩遍才聽清,嚷嚷道:“事沒辦好,我怎麼能要?”
坐在車後的蘭姐關了錄音機,取下頭盔,笑道:“就是因爲沒辦好,才更要送你!”
咦,這可不是印象中的蘭姐哦。在自己‘印象’中,蘭姐可對自己暴得很。考上自費大學那年,她還拿四哥、三哥來挖苦自己,說自己是個不爭氣的東西、磨死父母的不孝子。
也對,這一輩子,自己挺爭氣的,書會讀、錢會賺、人會做,脾氣暴的蘭姐自然就會看重自己。
“那就謝謝姐夫了,我正愁只有兩個單放機,不夠大家聽英語。”
“要的,我大毛伢的舅子(妻弟)要的,毛伢太不爭氣了,否則我打都要打得他來跟你讀書!”
知道傳猛伯不在家,大毛伢的膽氣就壯,支好車子進屋扔下電工包、找茶喝。這傢伙雖然粗豪,可該有禮數還是非常注意,先到新房裡給張象楓打了個招呼,才端着杯茶出來倚在廚房門框上,慶幸道:“明伢,這次姐夫運氣真好,要是手裡真有兩萬塊錢,先付了一萬塊錢訂金,搞不好會讓端伢害死!那房子是王叢樹輸給他的,根本就不是賣給他的,連土地證的戶都沒過。操,象他們那種人,要是錢到了手,搶都搶不回來!”
李家明眼裡閃過一絲陰霾,強伢膽子夠大啊,曉得大毛伢是自己姐夫,還敢跟自己約時間談?
看了看偏西的太陽,李家明吩咐道:“文文,去跟大姐、二姐說,就說大毛伢、蘭姐回來了,讓她多蒸點飯。”
“哎”,已經洗乾淨的小妹,蹦蹦跳跳走了。
掛好毛巾、倒掉髒水,李家明腦子轉過彎來了,藉端伢一個膽子也不敢害自己。在街上混,除了狠之外,更要眼睛生得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死都會不知道如何死的。論狠,自己比他更狠,論勢力,他給自己提鞋都不配。真要惹上自己,隨便做個局,將他引到高橋去賭錢,張仁全再動動手腳,就能把他關十天半個月!
幾口喝完了茶,大毛伢湊了過來,小聲道:“明伢,我聽到一些消息。王叢樹除了賭錢輸了之外,最主要的是欠銀行的貸款沒辦法還,才把房子抵押給端伢,借錢去還銀行。否則的話,公家就會封他的店,強行收回貸款。”
“怎麼會這樣?”
李家明皺起了眉頭,銀行那幫人應該做不出這麼齷齪的事,何況貸款肯定是有期限的,憑什麼說收回就收回啊?再說,大毛伢看到了土地證,那抵押在銀行的土地證又是哪來的?
“不曉得,我們也是聽信用社旁邊的張老闆說的。明伢,要是銀行拍賣,有辦法幫我們借點錢嗎?我在街上聽別人講,只要你開了口作保,幾萬塊錢隨隨便便都借得到。”
操,那個王/八蛋害自己?這話要是傳到四叔耳朵裡,自己還要做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