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亦皺眉觀察片刻, 湊到連燁身前，低語：“他身上有魔氣，怕是真入魔了。”
入魔, 想及到大殿門上也是被魔氣縈繞, “這高洋還真入了魔？這咋辦, 是不是應該你出面了？”連燁指了指在那不知道爲啥而笑的十分誇張的高洋, 對着千禹說道。
魔與神本來就是對立兩面的, 連燁看向千禹也並沒錯。
千禹破天荒的沒有和連燁反脣相譏，而是凝望着高洋，片刻才道：“墮落山中遍地骸骨, 衡水村人詛咒屍變，護城河中累累屍首, 鄴城街巷上無數人偶。這數也數不清的陪葬, 因地質關係無法昇天, 在黑暗中受盡煎熬，是否他們的痛苦, 便是你的快樂？”
高洋咧嘴一笑，笑的很誇張嘴角幾乎上揚到眉梢，眼睛瞪得溜圓，衆人均是沒有見過這麼詭異的笑容，他獰笑着：“是的！越憎恨越好, 越瘋狂越妙, 那些被兇嫉怒火盈滿的惡靈。心底扭曲的黑暗之力不斷溢出, 腦海中僅存下孤寂痛苦和強烈恨意。竭力掙扎也無法超生無法脫離, 在這無盡黑暗的地底, 無邊的怨氣皆爲朕所有，多麼美妙啊！”
真是瘋子, 所有人心裡只有這個想法，生前以殺人爲樂，死後也要看到這些人被折磨。究竟是怎樣墮落黑暗的人心，才能殘忍至此？
“他們難道就不是人？你縱然曾經是天子也不過是凡人，你有什麼資格如此草菅人命？”連燁怒問高洋，簡直氣都不打一處來，歷史中見過數也數不清的暴君和狂躁的獨丨裁者，但是真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還是頭一次，對於這些人的不滿，一次都爆發了出來。
高洋挑眉，一臉的理所當然，“草菅人命？人慾無窮，食髓知味，貪婪之念永無止境，我不過許諾了他們一點好處，他們就奮不顧身的朝這而來，禍及性命猶不自知，如此之人，這樣的歸宿又有何錯？”
未想到高洋這麼會顛倒是非偷換概念的，連燁竟一時語塞起來。
千禹淡淡的接過話：“如此你滿身罪孽，也無法脫離此處。這哀嚎遍地的你所謂美景，也終會看膩的，不是嗎？”
他語調輕緩，讓人感覺不到敵意，言語間有一股循循善誘的味道。
“是啊，如此美景再好也會膩味，盼了千年，才把你們盼來，足以積攢了朕的萬千罪孽……”高洋還真就順着千禹的話說了，神智似乎也清醒了一點，不像方纔那般癲狂。
“果然如此……”鳳亦喃喃道，見連燁一臉疑惑的望着他，繼續解釋：“高洋在走一個極端，所謂不瘋魔怎成佛，有一種成佛之法就是從入魔的道路上而成就的。他此地以極豐沛的陰氣和怨氣來滋養肉身不敗，魂魄不散。他在等着有掘墓發丘之人觸碰所有機關，被殺或者消滅所有途經之處的行屍冤魂。這裡又是奇兇之處，所有靈魂都只能蜉蝣三界之外永遠無法超生，屍洞這是這般來的。這樣便更加深了高陽的罪孽，而這一切因高洋無法遠離肉身他自己是做不到的，因此他只能借我們之手……”
連燁驚呆了，怎會這樣……
心中突生一個念想，連燁兩步到牛遊身前搶過他手中的洛陽鏟，就朝着翡玉竹林之後的黑木棺槨衝去。
走到近前擡腳一個飛踹就踹開了沉重的棺板，顧不上腳上的疼痛，瞥了一眼裡面乾癟絳紫身穿龍袍的乾屍，舉起洛陽鏟就要砸下去。
只要破壞他的肉身，只要……
還未碰到屍身，霎時金光四射，直逼的所有人無法睜眼。
不可見物之下，隱約聽到有人嗤笑一聲：“多虧了你啊，連燁，若不是你的純陽至陰之體，可以引導出所有邪物，相當於一個吸力強一樣，走到哪裡哪裡就詐屍屍變。沒有你的話，他也不會這麼順利的成佛。”
是千禹……
這麼辛苦一路，看盡慘絕人寰之事，罪魁禍首就在眼前，無法讓他付出代價也就罷了，居然還是給他人做了嫁衣？
無法逼視的耀眼金光漸漸暗了下去，所有人緩緩睜開眼，一人竟漂浮在半空。
一道金光從壁頂降下，映照在他身上，黃袍加身，頭帶捲簾皇冠，周身盈滿金光。高洋除去那身灰布長衫，換上明黃金線片金緣龍袍，倒真有一種俾睨天下的君王王霸之氣。
“若無你們幫忙，朕豈會如此輕易早登極樂，爲表心意，不如就送你們……與那萬千屍骸永遠爲伴吧……”高洋聲音空茫而溫和，迴轉在大殿之中，還真像是靡靡佛音一般。但是他話語間殘虐的信息，彰顯着他依舊如故的暴虐。
“這……他真就成佛了？！？”連燁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可是他怪不了別人，只能怪他自己。他這該死的體質，若不是因爲這什麼像是磁力器一樣的身體，扶冥的降魔咒估計也不會被他吸出來，也不會多那麼一個麻煩。高洋也更不會……
在場所有人無不震驚的面面相覷，千禹卻嗤笑一聲：“你如今升入佛門，可看清世間萬物善惡原委了？”
高洋緩緩睨視衆人，原本猙獰的表情變得無比沉靜肅穆，莞爾一笑道：“竟是未曾想有位上仙也踏入了朕的陵寢，着實蓬蓽生輝。”
上仙？
李德友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在了連燁的身上。
不會吧，這小子是神仙？有這麼傻丨逼的神仙？
其實當他們接受了有靈異鬼怪甚至高洋成佛以後，如果連燁真是仙神什麼的，好像也變得情有可原了起來。
千禹見李德友一行人一副崇拜的目光看向連燁，不耐的輕咳一聲：“你這盤棋可謂是步步精妙，但你可曾算到了本……”本想提高個身份檔次自稱本尊的，結果下意識就想到了連燁那中二貨，又咳了一聲，“算到了和另一個你無法觸及到的人會來此？”
從天而降的金燦佛光徒然消失，高洋身旁浮出點點黑霧，他大驚失色，嚷道：“怎會怎會……”
“什麼情況？”
除了千禹以外似乎沒有人能明白其中原委。
鳳亦來到連燁身旁，拾起他的右手，扶上那因打到桌面而有略微紅腫的手骨，好心的爲連燁解惑，“高洋這成佛之法類似與以毒攻毒，他墮入魔道以後，想要成佛需要的是業障，數也數不清的業障，身上揹負無盡的人命。他以爲我們爲了他已經積累了他所需要的足夠多的業障，殊不知，我來了。”
連燁茫然的看着鳳亦，片刻後猛然醒悟，“噢！我知道了，因爲大部分冤魂的瘴氣都被你吸收了……”
“不止呢，我還超度了不少。”千禹一副還好有我不然你們肯定死定了，還不快來跪拜我把我供起來的神情。
連燁這對着空氣說話，手還不知道被什麼人握着的架勢，無疑是更好的說明了他身旁有一個大家都看不見的鬼……
李德友和牛遊驚得瞪大了眼，但是沒有時間讓他們繼續震驚，浮在半空的高洋身上迸發出了無數黑霧。原本還算的上白皙的皮膚上爬滿了黑紅的筋絡，似在忍受什麼痛苦，高洋發出刺耳的嚎叫聲，瞳孔也猩紅無比。
那些黑霧或許是他所殘害的鬼靈，他們爭相的從高洋身體中衝出，以求給他帶來更多的痛苦。那聲聲淒厲的哀嚎，分不清是高洋的，還是那些冤魂的。
只差一步成佛，魔氣反噬他被自己所害的冤魂無道的折磨着，從空中跌落到了地上。明黃的龍袍染上泥沙和血跡，狼狽不堪，臉面貼在青磚之上，容貌以可見的速度再緩緩腐爛下去，再無半點之前氣焰囂張大局在握的模樣。
高洋伏爬在地上，嘴角仍是不服輸的勾起，帶着他那黑紅筋絡交錯的皮肉，無比猙獰，“咳咳……是朕……輸了，但方纔那一瞬參透萬物，亦看清了你們每一個人，呵呵……當真，有趣……”
連燁不想再聽他胡扯下去，就怕他說出了鳳亦的身世或過往，剛要邁步上前給他最後致命一擊的時候，卻被身旁的鳳亦拉住了。
“所謂仙神？哈哈……可笑之極，不過是一個早已沒有了仙籍仙印的謫仙，私逃下凡，可知有多少上仙在捉拿與你？”高洋吐出一口血沫，皮膚已經開始深陷發紫了，愈發的和棺槨中他的本尊相似。
千禹聽到這裡再是無法鎮靜，拿出匕首飛射了出去，直接插在了高洋的面頰之上，刺過他口中的舌頭，從另一邊臉頰對穿而過，黑霧從傷口處不住的飄散而出。
高洋繼續笑着，舌頭被插穿他也無所謂，這是他殘留的魂體，不會再受這些物理傷害所阻擾，只繼續道：“還有一隻三界之外的孤魂……魂力已然快要散盡，等你飄散於天地之間時，你身旁那小子又當如何自處？情愛糾葛，別離生死……無論朕怎樣努力，終究無法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