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連燁大致也猜到了點什麼,打斷了鳳亦的話。
旁邊的連絕頭一次這麼無力,他看不見鳳亦, 所以就連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只能從千禹的隻言片語中瞭解大概情況。
見連燁神情緩和就知鳳亦大概是清醒了, 於是才說道:“這裡沒有半點墓穴的樣子, 我連一個孤魂都瞧不見。”
連燁微愣, 雖然這裡的確看上去不像,但是連絕再一次肯定着實還是讓人有些驚訝。要知道如果要修葺如此大規模的一個陵墓,必然是要犧牲掉幾個修墓工人的, 更何況是在這水下。
而連絕卻說這裡沒有一個孤魂,那意味着這裡從來沒有死過人?怎麼可能, 那這水底陵墓……不……將軍府, 又是如何建來的?
問題太多, 連燁索性一概拋在腦後,鳳亦都這麼虛弱了, 絕不能再拖沓,別的一概不管,首先去找到他的屍身再說。
“還可以走嗎?我揹你。”連燁對鳳亦道,明知鳳亦沉得猶如寒鐵,也毫不猶豫。
鳳亦搖搖頭, 站起了身。他身體倒是還好, 只是剛纔那片段到底是什麼, 是前世的回憶?那又爲何會在此時想起……
幾人繼續上路了, 連燁始終緊緊牽着鳳亦, 好似一個不注意鬆手就會再也抓不住了一樣。
穿過長廊,打開前殿緊閉的木門, 這是將軍府的廳堂,對稱的擺設的禪椅和燈掛椅。紅木茶几等等,最中間則是一對官帽椅以及背後偌大的萬馬奔騰筆墨畫。除了略有潮溼的味道,再無其他。
鳳亦卻愣在在門外,這大堂,不正是回憶中烏木棺槨所擺放的位置麼……
每個細節都一模一樣,難道這裡是凌烽的將軍府……
爲何……
“鳳亦?”連燁想要離開,卻發現鳳亦愣在當場,出聲詢問。
“哦嗯,走吧。”鳳亦垂眼跟在連燁身後,頭一次的,他不敢迎上連燁懇切的目光,就像做了什麼背叛他的事情,明明他什麼都沒做……
連燁太急於前行也忽略了這點,只當他是身體不適,繼續前行。
走過廳堂,穿過花園的石子路,園中盡是花紅柳綠,樹木花草時間彷彿定格了一般。翠綠盎然,卻不見一點生命氣息。襯着兩邊壁上的盈盈火光,更像是虛假的幻象。
路過左右兩側的耳房,不遠處是一道石質拱門,此後似是一座偏院。連燁只在這座石門門口停留了片刻,就擡腳往前走。身後的鳳亦朝裡隨意的一瞥,卻愣在了當場……
“可否不赴此行?”
碧水流風,晴雲出岫,他垂眸靜靜注視偏院中庭池裡一雙自在的紅鯉。語氣平緩毫無起伏,心中卻有些惴惴不安。
身旁的凌烽一身朝服卻難掩其挺拔身姿,紫金髮冠將一頭黑絲束起,緊繃的鬢角更添幾縷英氣,劍眉星目極是俊朗瀟灑,他亦抿脣沉默許久,纔開口:“西夏王子殺我父親,如何能不問血仇繼續逃避,如此一生苟活於世,豈非哀莫如死?”
立於池邊的黑衫男子身形微微一頓,他們彼此兩人相距不過步遙,近在咫尺,又似隔着一道無形鴻溝,難以跨越。
“鳳亦明白了,不會再來叨擾相勸,保重……”靜水深流,欲語還休,他始終不敢擡眼去看凌烽,那俾睨天下的邪佞眼眸,怕會將自己心底全數看穿,轉身將欲離去。
凌烽望着那回避的身影,心中百味陳雜,是愛慕亦或渴望,是不甘還是但怕……所有情緒都化作一聲既動情又按捺的呼喊,“鳳亦。”
鳳亦立於原地,未回身也不說話,亦看不清神色,半響,終究輕輕扭過頭,“既你心意已決,我再無話可說,萬自珍重。”
那美眸中的決絕讓凌烽心神一凜,心中暗藏許久的話竟脫口而出:“無論過去亦或往後,我珍重之人,你豈能不知?”
鳳亦如扇的睫羽輕顫,目光凝在凌烽臉上,竟一時忘了言語。
凌烽勾出一抹笑來,“即日我凱旋而歸,必當拋卻權利俗世牽繞與你歸隱山林。”
鳳亦怔然不語,這一番話情深意重,是凌烽頭一次對自己表露情感,如暖流熨燙撫過胸口。
在凌烽的眼裡,鳳亦已然不再有當時祭天初遇時冷如冰山又拒人千里的超然,閃爍的眸光中透着盈盈水光,彷佛脈脈含情,又仿若藏着不盡傷感。
逃不過的天罡常理,猜不透的生死命途,鳳亦明明就在眼前,卻又好似隔着萬水千山。
天地浩大,他也許再無重看之時,若事事循規蹈矩,等到最終回首之時才發現錯過了一些再也找不回的東西。珍重之人如今就在眼前,他不願再放手。
凌烽張開雙臂上前一步,擁住了鳳亦的肩膀,隨即便感到一雙手臂也覆在了自己的背上。臉頰蹭上那人的頸項,淡淡的冷香撲鼻,竟生出些許心意相通的錯覺。
鳳亦嘆息着收緊手臂,“生死苦難,從來便是天意難違,既然你如此執着,我也不便阻攔。倘若真強硬將你留下,而後浮生百年,你又怎會甘心。”
凌烽微怔,隨即啞然失笑,臉就蹭在鳳亦白皙的頸部,也不擡起,“還是你懂我,這句話說得倒是有幾分修道之人的超人脫俗啊。”
又是一貫如往常的調侃語調,加上噴灑在頸項上的溫熱氣息,不禁有些羞赧起來,“旦夕禍福瞬息萬變,一路務必多加小心。”
“嗯,等我回來娶你。”凌烽悶悶的回答,磨蹭之下竟像只求主人疼愛的小狗。
騰一下紅到耳根,鳳亦怒道:“胡鬧!”邊想要從凌烽的臂膀中掙脫出來。
怎知凌烽身形健壯力道也是極大,鉗制着鳳亦任憑他怎麼都無法逃離,凌烽收起戲謔的語氣,輕緩的開口:“讓我最後抱一會。”
終是拿他沒法,鳳亦鬆了力道,任他摟着自己。只覺得世上所有多情的或無情的事,都不過如是。
天邊雲停。池中魚止,落花隨風停在衣側,在永不停滯的時光長河中,這一刻卻在心跳中凝固成永恆……
“鳳亦,你有在聽嗎?”
一道聲音拉回思緒,鳳亦怔怔擡眼,映入瞳孔的是熟悉的面容。連燁輕皺着眉宇,有些擔憂和焦慮,卻又極力在壓抑。
鳳亦回眼再看那處庭院,昏暗死沉,早已不復當時的景象。嘴脣有些發乾,不知道該說什麼,半響才道:“我……你剛說什麼?”爲何會有這不斷出現的片段?這種身臨其境之感,當時那種酸□□慕的感情盡數涌上,一時間鳳亦幾乎要認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你不舒服要休息一下嗎?我剛說這裡像是荒廢的古宅,不知……你會在哪裡,你可有什麼感應?”連燁躊躇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因爲在天池湖底時,鳳亦就感覺到了自己屍身的所在。
“唔嗯……我未曾感到什麼……”鳳亦垂着眼,就跟回憶裡的他一樣,不敢直視眼前的男人,深怕那異樣的情緒被看穿。
明明什麼都沒做,爲何有種背叛之感……
……
連燁嘴脣張張合合,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從在湖底開始他就感覺到了鳳亦的異樣,想問,又怕知道那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氣氛一時膠着,這會大宅的另一頭傳來了千禹訝異的驚呼:“天吶,快來看這裡。”
“去看看。”連燁再次牽起鳳亦朝聲音的方向而去,隱隱有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將軍府很大,後面亭臺樓閣一座又一座,恢弘卻又死氣沉沉,再穿過石子鋪滿的走道,來到了千禹所站立的一間偏室前。
這裡竹林環繞,花草擁簇,格外有情調,若不是昏暗的燭火,當真有種世外仙境之感。
連絕也站在門口,朝裡翹首張望着,連連稱奇,“這裡真的很神奇,不止不像墓道,反而像是在某個時空夾縫中的宅院,時間在這裡就停滯了。”
他說的很玄乎,惹得連燁也是好奇無比的朝裡這偏室看了眼,同樣怔在了當場。
只見室內水汽氤氳,白霧優柔,一汪清泉引入房中,外設垂簾遮蔽。輕紗垂幕,一池奶白色溫泉,在高處有出水口,不至於漫出。伴着嘩嘩水響,哪裡像是沉寂了千年的宅院。
這場景無比熟悉,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引來,沖淡了縈繞鳳亦心頭的慌恐和不安。剛一放鬆,那鬼魅般的畫面再次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