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禹開始默唸語焉不詳的咒文, 身上蒙起淡淡幽光,連絕也捻指念出道術咒文:“天地自然,穢炁分散, 洞中玄虛, 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靈寳符命, 普告九天干囉怛那。洞罡太玄, 斬妖縛邪,殺鬼萬千中山神咒。按行五嶽,八海知聞, 魔王束首,侍衛我軒。兇穢消散, 道炁常存, 急急如律令……”
連絕口中咒語未停, 一遍又一遍,千禹身上微弱的光芒盡數隨連絕的咒文縷縷升起, 最後飄散於空中。
他這是……
淨天地神咒連燁自是知曉的,此咒可以制魔召靈,掃蕩厭穢,使邪氣消滅,保天地道氣長存。
許是千禹用仙力將鳳亦的魂體與本體糅合, 爲了不使上界發現便讓連絕念此咒消散他的仙氣。
好像空氣淨化器啊……
可是真的有用麼, 畢竟淨天地神咒主要是驅散邪氣污穢的……
忽的地下洞穴內不知從何而起的狂風大作, 獵獵狂風颳得連燁幾乎要站不穩腳步, 許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千禹上仙, 觸及天條不甘受罰擅自下凡,如今還妄圖逆天改命起死回生。罪行累累, 爾該知罪?”
空茫的聲音帶着威嚴,男女莫辯,不知從何處想起,直達腦海深處,一種神聖之感逼得人想要趴跪在地。
“不好……”大風之中的連絕勉強穩住身形,臉色微僵,再看千禹正是開始做法,神識已經脫離了軀體,閉眸呆立的站在棺槨旁,一動未動。
洞穴中的風勢減緩,半空光芒大作,整個昏暗的洞中猶如旭日初昇。耀亮的幾乎睜不開眼,連燁勉強看去,光芒之中似隱隱有一個人影。
壓下對所謂神靈的天生懼怕感,連燁放開遮住眼的手,對着逼人光芒擡腳上前,朗聲說:“你是什麼人?神仙?如若真有你等自以爲神的生物存在,那麼世間那麼多疾苦磨難,你們又當作何感想?真有時間來找千禹,抓一個不過轉動輪迴盤就是罪大惡極之人,爲不多去幫幫那些水深火熱日日禱告求神的苦難之人?”
聖光之中的人緩緩轉眼看向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連燁一襲緊身潛水服雖突兀又蕭索,背脊卻挺得筆直,黑如古潭的眸子是再平靜沉穩不過。
在經歷瞭如此多遭的磨練之後,雖不復當年的意氣風發自以爲是,可他的神態也依舊是如利刃出鞘般的平靜凜然。
“區區凡人,爾等可知天命崢嶸,災禍福難皆爲定數……”那威儀空茫的聲音再度響起,卻被連燁出聲打斷。
“我去你的定數,若人生在世所有之事都是無法改變的,那麼要你們這些仙神又有何用?”連絕擡手直指半空中的人影,眸光堅定,“那我倒要試試生死度外不問因果,爭命與天搏!”
連絕大驚,敢當面和仙神作對的凡人除了他的傻侄子,恐怕這世間再難以找出第二人,剛想一把將連燁拉回,就聽一道爽朗的笑聲。
“哈哈……你還是一如當年。”
光中那人的聲音再不像之前空幽,而變成了低沉磁性的男性嗓音。隨之耀眼的光芒也漸漸散去,又恢復之前唯有燭光照明的地下洞窟。
連燁也看清了來人,他緩緩落在了地上,一襲錦白長袍,外罩一件對襟襖,上面繪製了碧藍的道文,袍腳上翻。腰間的白玉腰帶華貴又不奢華。一頭銀白的發垂過了腰,其上一部分被一隻白玉發冠束着,一半披散一半束縛。精緻到極致的五官,俊雅無匹,明明白眉白髮卻看不清年紀,僅有一股凌然仙氣。
見到他,原本理直氣壯的連燁卻瞬間沒了話語,卻沒有想到是這樣俊美偏偏如風的君子,嘴角隱隱帶着笑意,溫潤如玉。
“這,這……太上道祖親身下凡,我等惶恐,弟子連絕參拜……”連絕瞬間認出了來人,雙膝一彎跪在了地上,五體匍匐,虔誠無比。
太上道祖,連絕老頭自稱弟子,那難道是……
連燁驚得指着白髮男子,脫口而出:“太上老君?”
如此不敬,來人也帶着溫潤笑意,不溫不惱。連絕不禁扶額,忙過去給了連燁腦袋一拳,拖着他要跪下。
那傳說和神話中才出現的人物如果真切的站在眼前,連燁處在震驚之中,直接被連絕一把拉跪在了地上。
老君一甩手中拂塵,將手背在了身後,笑道:“連絕是嗎?你天資頗深,若一心向道必然有一番造化……無奈你多被凡塵俗世所牽繞,當真可惜。生死不過塵埃,莫要執念太深。”
趴跪在地上的連絕不禁身軀一震,唸到心底積壓到最深處的情感,不禁覺得猶如墜落冰窟。
老君再看向連燁,抿了笑意,細長眼眸中複雜光芒一閃而過,“天地蒼茫,萬象叢源。凡人生老病死,轉瞬即逝,活着時已然經歷太多苦難,種種追尋,都不過是渴鹿逐焰人心迷妄。如此鏡中花水中月,又何須你一再費盡生命去追逐?”
一再?這人一見面就好像和自己很熟一樣,他又怎麼看出有一再去追逐了?
連燁冷哼一聲,縱然面前的是道教天尊是道教創始者,但是如此無情無慾好像看破萬物般的超然,讓他感覺到很不爽。
從地上爬起,走到千禹身前擋住,直視着老君,沒有半分懼色,“你活了千萬年,想必所有情愛俗世都嚐盡了。但我不知道你有否想我現在這樣,身後有個無論如何都想要庇護之人。哪怕明知前路是無盡深淵,也要握住命運的脈搏去爭上一爭,縱然前路多艱,道長而崎,縱使會像黑暗的伸出走去,或讓我死於黑暗,屍首無葬,也不怨不悔……”
他漆黑的劍眉下眼神堅定,仿若一往無前再無退路的決絕,讓老君微怔,和記憶中某個人緩緩重合。
說罷連燁又兀自冷笑起來,“也罷,你們這些仙神都是窺破了天道的超凡之人,又怎會懂的我們的小情小愛。”
老君餘光望向棺槨中的鳳亦,僵死千年的眉峰似乎稍動一下,爲他施法的千禹則已經是冷汗津津。老君嘴角上揚,輕輕開口:“既你這般堅決,那麼爲你身後之人拼死一搏如何?且讓我看看,你的決心。”
說話間老君擡手執起拂塵,只見原本垂墜的白鬚皆挺立直起,片刻間就化作了一柄閃着寒光的長劍。
這幹啥,以大欺小倚老賣老嗎?連燁完全沒想到老君會有這個舉動,匆忙的四下看去,想要找到一個趁手的武器。
“接着。”隨着連絕的聲音,一把青銅色的長劍從空飛來,連燁趕緊擡手接住了劍柄。握在手中揮了揮,不算很重,卻格外趁手。劍刃鋒利異常,在燭光中熠熠放光。忽的目光被劍柄上的一個篆體小字所吸引……
凌……
是凌烽的佩劍,許是鳳亦一起收來放在這裡,被連絕找到了。
不知此刻該怎麼形容心裡的滋味,拿着凌烽的佩劍與老君拼上一拼……
“接下我三劍,往日種種便將如川而逝,再不追究。”老君面上依舊帶着溫潤的笑意,手持劍凌空一揮,牆壁藤蔓上的綠葉被他的劍氣所催,一陣一陣簌簌往下落,而他的劍氣所指之處,宛如一道流光而過。
條件雖然讓人心動,可是這駭人的仙力又怎是他可以擋得住一下的。轉眸看向鳳亦,只能看到被千年寒冰凍住的毫無人色的俊臉,心中不禁又是一痛。
牙一咬,“好!”
連燁話音剛落,老君掠空而起,耀白的長袍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不過一瞬的功夫,他已經來到了連燁的身前,連燁卻根本連擡手格擋的機會都沒有。
顯然勝負已分,而老君卻未擡劍,而是從寬大袖口中伸出細白手指,直點連燁眉心。
只覺一陣電光劃過,腦中猶如翻江倒海無數畫面顛覆繚亂,隨着老君清雅的嗓音,連燁就陷入了無限黑暗之中。
“該想起了……”
大漠之上踏過一襲鐵馬金戈,隊伍之中身着鐵甲的將軍英姿颯爽,座下一匹黑馬疾馳在大漠之上,手中的□□自黃沙裡磨過,帶出一道淺淺的痕跡。馬蹄踏碎沓沓堆積的黃沙,激起一陣煙塵。
北疆邊境之地之上偶有幾隻禿鷲或鴻雁飛過,深冬的北風蕭瑟如刀。
戰勝而歸,他片刻不停的快馬加鞭朝回趕着,仰頭看向茫茫沙海,一輪落日就快要沉入地面,帶的天邊一片璀璨紅霞,也不能阻擋他離弦之箭般的歸心。
只因那人,在五華山之上待他歸來。
忽的一聲撕心裂肺的馬聲嘶鳴,接着爲首的幾隻高頭駿馬倒在了黃沙之上,血液染紅了黃沙。
“將軍,敵襲!”與馬一起摔落的將士大喊,清亮激昂的聲音劃破寂靜的沙海。
凌峰忙樂住繮繩,停下馬來,那躺在沙地之中痛苦嘶鳴的駿馬,兩隻後蹄的腳踝處齊斷的傷口觸目驚心,細看黃沙之上,竟有着一根細到幾不可見絲線,快馬若疾馳而過必會被它隔斷馬蹄。
陷阱!
到底是誰,西夏主城城池明明已經被他攻佔,難道還有漏網之魚。
“將軍!你看那邊!”身邊的一個親信指着遠方,臉色慘白。
凌峰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夜色還沒有落下,依稀可見大致的景象。荒漠的黃沙與天際交匯之處,似有無數白幡隨風獵獵起伏,遠遠看去,竟似漫天徹地的冬雪。
是西夏被他使伎調虎離山的大部隊出征復又折返的部隊……
難道早已打探好他的行蹤,在此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