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陣之後, 幾人一起下水了,好在水並不深,連絕站在池中上半身都露在空氣之中。
他試着拿工兵鏟鋒利的鏟面掰開縫隙處, 無奈青磚板面好似有千斤重, 他怎麼也撬不動, 就和之前那扇石門一樣。
汗液津津順着額角流下, 好容易下一次墓, 卻在侄子面前丟盡了臉那怎麼成。牙一咬,從行囊中掏出一張黃表符來,長方形的薄紙片上空空如也, 什麼也沒有寫。
“老頭,你想幹啥, 不行就別勉強……”連燁剛想開口, 就見連絕低頭嘴脣嗡動, 默唸着什麼咒語。
被連絕兩指捻在手中軟趴趴的符紙好似瞬間有了生命似的直立起來,其上隱隱有光芒在流轉, 慢慢描繪成長長一句晦澀難懂的咒文。
接着連絕猛然將符咒摔在水面之上,只見它好似有了無窮能量,將一池泉水硬生生分開,露出了水下光禿的青石磚面。
連絕腳一跺,狠狠踩在了石磚之上, 地面竟是震顫起來, 他朗聲高念:“天上三奇日月星, 通天透地鬼神驚。諸神鹹見低頭拜, 惡煞逢之走不停……開!”
是破土口訣, 連燁能識別,但是和他所知曉的口訣稍有區別。
連絕話音一落, 腳下石磚便開始卡朗朗作響,竟是應聲而開了,露出其下森森漆黑的通道。
啪啪擊掌聲,千禹又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是褒還是貶,“連叔果然厲害,又是分水又是強行破門的,道術果然了得。”
連絕則是氣喘吁吁,就如千禹所說,是強行的破開附加了封印門板,極消耗精神力。不想多言,擦了擦額間沁出的冷汗,“走吧。”
連燁牽着鳳亦走下臺階,千禹走在最前面拿着手電照明,而連絕則在最後,阿白也已經散了實體。
陡峭狹窄的石梯一路往下,連平整都算不上,和佈置的井井有條處處講究的將軍府有莫大的區別。
“這可是你自己挖的?”千禹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徒然開口。
鳳亦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壁,並未作答,臉上有些發熱。
約莫下了有七八米的樣子,千禹就踩在了平地之上,開了天眼之後遠遠超出視物能力早就看清漆黑的地底的全部情況。
將手電遞給身後的連燁,自己則獨自走入了黑暗之中,不一會窸窣聲響,一道燭光亮了起來,後面下來的人也看清了眼前的所有景象。
不大的石室中正中擺放着棺槨,通道下來豎着兩座青銅燈臺,樣子和其餘裝飾不算很搭調,像是從哪生拉硬拽搬過來的。各種凸起不算平整的牆壁上裝飾着樹蔓藤葉,使得粗糙的石壁多了一絲綠意情調,少了幾分極簡粗劣。
這是連燁乃至連絕見過的最簡陋隨性的墓室,而室中心棺槨也是少有的罕見。
兩座棺槨……
一座是原生的金絲楠木,從中直接挖出一塊來,外界也並未有多加裝飾,雖然防腐防蛀,但算不上美觀。簡直可以說是粗魯,猛一看過去就是一大截樹幹立在中間。
而另一座與它全然不同,通體透明,沁亮瑩潤的千年冰棺,冒着絲絲冷霧,卻不見一點融化。冰棺上浮雕着各式圖案,精美絕倫。坐落在楠木旁邊,顯得格外精緻優雅,與整個地底洞穴格格不入。
着實詭異的場景……
“你猜哪一尊裡是鳳亦,哪一尊裡是凌烽?”千禹挑着眉看向連燁。
連燁看向鳳亦,後者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其實按鳳亦本身將就的性子,這地洞是萬萬不像是他會弄出來的。
那楠木之中,想必就是凌烽了,但是思念到這一處,心臟不期的募然緊縮,澀澀的疼痛。
鳳亦已然爲凌烽的死變得偏狂,就連周遭佈置都懶得去管,全然變了……
而凌烽成仙之後再次返回此處,帶着鳳亦的屍身,將他放進極爲精緻的寒冰棺中,又不破壞此處鳳亦所留下的景象,可見其深情。
一味的告訴自己不要去在意這些,心裡卻愈發的會去發現這些細節,連燁頓時呼吸都覺得困難了,遲疑了好一會,才道:“鳳亦,你應該……就在那尊冰棺中,去吧……”
鳳亦有些微怔的看向連燁,卻見到一張再平靜不過的俊臉。鳳亦卻知道,那平靜得不起波瀾的眼睛裡,到底壓下了多少波濤洶涌。
躊躇之間,千禹輕輕開口:“連叔,你看這裡簡陋就算了,更談不上風水結構,又是在封印結界之中……“
說的掐頭去尾,但是連絕一下就明白了其中意思,點頭附和:“的確,這裡沒有任何風水佈局……你們說的凌烽,絕不可能在這種地方羽化飛昇。”
“什麼?”連燁驚得瞪大了眼,望向千禹,他明明在天界看到了凌烽,那他到底是如何飛昇的。
的確如連絕所說,死後若還想繼續修煉羽化飛仙,那必然得處在一處絕佳的真龍寶穴之中。就連想從入魔趨近佛道的高洋,也不惜花費千般力量做出那機關算盡的兇惡風水後給自己留下一塊萃取天地精華的窗口。
而顯然眼前的這種形勢連墓穴都算不上,只能稱之爲一個藏屍點罷了。
“那些且不提了……你屍身保存的還算完好,應該可以順利回去。”千禹踱步到冰棺旁,聲音很輕,目光凝在幾乎透明的棺蓋之下閉眼靜臥的男人。
連絕靠了過去,看見棺中之人時不禁瞪大了眼眸,只這一眼,就看到了他此生見過最美的容顏。
雖然之前見過扶冥,那樣貌也是萬中無一的毫無缺憾,但是眼前躺在棺槨中的男人,卻是可以用妖異來形容。
玄色的衣衫更是襯得他臉色白皙如瓷,如畫的眉眼間竟似柔和了仙氣與妖氣,明明清麗出塵卻又因上挑的眼尾帶出了入骨的媚惑。此刻他靜靜躺着,毫無生命氣息,要不然睜開這眼眸,該不知又會添出幾分靈動。
怪不得自己那自視甚高的侄子會入了魔障一樣追到這裡,這樣的人誰看一眼心都好似要被剜了去吧。
連絕正看的出神,卻聽連燁那邊一聲驚呼。
“那怎麼行!如果你不回到肉身中,那你的魂體還能堅持多久……”
原來到了這種時候,鳳亦卻突然說他不願意回去了,這般樣子也好。連燁哪裡會同意,他如何能接受眼睜睜看着鳳亦一點點衰弱下去,直至飄散於無,在天地間留不下一點存在過的痕跡。
對比連燁的激動,鳳亦倒是冷靜的很,看着連燁的目光閃動,緩緩開口:“這樣如此難道不好?僅有你能感受到我,這世間我就爲你而活。”
千禹算是看懂鳳亦所想,幽幽道:“若他迴歸本體,那就是人體肉身,再不像現在這般超然。一個正常人類的大腦,能容納多少記憶,你應該懂的,連燁。”
這時連燁才明白鳳亦的心情,他是在怕回去後記憶恢復,分不清過去或現在,也或者直接忘了今生。緊貼身側的手心猛然收攏,連燁低下頭,抿了抿乾澀的嘴脣,良久才輕輕搖頭,“不要緊……鳳亦,我相信你。”
鳳亦微怔,嘴脣嗡動,似在想着措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連燁忽的擡起頭,直直望想鳳亦驚愣的眼眸中,嘴角勾起一抹堅定,“以本帥的人格魅力,就算你真忘記了,也會讓你再愛上我啊!”
忍不住啞然失笑,是呵,無論何時何地再次相遇,他的連燁都會再讓他愛上一遍又一遍……
鳳亦來到自己的屍身旁,看着那熟悉無比又帶着道不明的陌生身體,而後對着千禹道:“那麼有勞了。”
鳳亦對千禹難得的綻開笑顏,傾慕之人一再爲別人奮不顧身,而自己卻始終是個大備胎,千禹差點忍不住就要落下淚來。
忙深吸口氣,撇開臉去,半響纔回過臉,又是那副沒心沒肺的笑容,璨眸中卻水光閃動。“你又欠我一個人情啊。”
“嗯。”
這偌大的天地間,哪怕是最深的骨肉父兄之情,亦是逃不過分崩離析。因此我本覺自是該獨生獨死,獨來獨去,未曾想遇到一人與我心意相通,這人若是錯失,恐怕百年千年,終究再難求得。
我從未想要奢求如此之多,這次我只願與他相守一世,便也不枉此生。
鳳亦擡腳跨入棺槨,躺在了自己的屍身之上,慢慢與之重疊,接着緩緩閉上眼。若千禹不仔細看過去,是很難發現棺中有兩個人影重疊在一起的。
連燁將積存鳳亦一魂一魄的玉佩遞給了千禹,玉佩離開自己的那一瞬間,再也是看不見鳳亦的魂體,心中頓時空泛的厲害。
千禹一手持着玉佩,一手捻指正欲驅法,忽的睜眼看向連絕,“連叔,淨天地神咒可會?”
連絕微愣,隨即點頭應是,“自然。”
“那麼麻煩你替我護法吧。”千禹少有如此嚴肅,連燁也就怔怔看着再沒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