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燁緊緊握住鳳亦的手, 感受對方冰涼的體溫和微顫的指尖,吼道:“閉嘴!你以爲我會信嗎?我的鳳亦是何等的……他絕對不會……”連燁想要極力辯解,可是他內心深處知道, 高洋所說的, 是事實。極力忍住眼淚不讓它話落, 他無法想象, 沒有鳳亦, 他會是怎樣……
鳳亦……李德友曾經聽過連燁在睡夢中喊過這個名字,起初還以爲是他的姘頭,沒想到竟是一隻鬼。
高洋趴在地上的魂體愈來愈透明, 不知從而起的聲音也愈來愈輕,“你們之中……還有一隻相當有趣的生物呵……”
生物?那自是扶冥了。
一直躲在角落虛弱的靠着牆磚的扶冥聽此一愣, 也懶得擡頭去接受衆人疑慮目光的洗禮。
“得了, 你還有完沒完, 快去死吧。”千禹聽不下去這彌留之際的高洋還能這麼囉嗦,他的底既然已經被揭了, 也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了。說罷指尖微動,念起了往生咒。
微光從高洋棺槨中的屍身上浮現,地下的殘魂更是淡了一些,幾近透明,“啊……不……朕不想消失……你們可惡……”
隨着千禹的往生咒唸到最後一個字, 棺槨裡曾經暴虐無德的君王, 如今身子也化作了片片塵灰飛絮, 被不知從何而起的微風帶過, 轉瞬消失在風中……
空中徒留下幾不可聞的一句:“鳳亦, 朕咒你此生也無法找到你那人……”
聲音太輕太輕,幾乎要分不清是現實, 還是幻覺……
輕風拂過,帶過玉林之中那書桌上高洋之前所書寫的紙張。
雋秀的字體,洋洋灑灑的一句。
風華此朝臨,誰念冷落音,轉瞬時年老,流水終無心。
……
其實真相到底如何,高洋又是否真的這般暴虐,李祖娥是否又負了他生下高長恭,都已經不再重要。孰善孰惡,誰是誰非。在時間無情的消磨下,歷史長河的衝逝中,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初樣,變得面目全非……
一陣唏噓下,還是沒有忘了他們身處的是在地底鬼城之中。連燁撿起那張寫着詩句的宣紙收入懷中,正欲和牛遊王志交代分頭尋找出口的時候,一聲冷笑從頭頂傳來。
“呵呵……連燁,你既然本事通天還有鬼魂相伴,那你就試着從這裡逃出去吧!”
話落後接着轟隆隆一陣響,是李德友的聲音,順着聲源看過去,他竟是在墓室的頂部一塊缺口處,他蹭着衆人圍着在看那張宣紙的時候,踩在巨大的玄黑棺槨之上,翻了出去。
“這是高洋用來採集星月靈氣所特意開鑿的一個天窗,其上做了機關,夜間可開,日間則關,他現在要把這窗關上!”千禹語調很急切,少有的這麼激動。
見他這樣連燁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弊,兩步上前,爬上棺槨想要阻止李德友。
機關已然啓動,天窗不過剛好一個成人可以直立爬出去的大小,李德友這時掏出了那把手槍,原來他竟是一直貼着褲腿藏着,從閉合到一半的天窗口中槍口直指下方的連燁。
嘭的一聲槍響,鳳亦大驚失色,連忙飄忽而去到了連燁身旁,見他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
那一槍,竟是對準了牆上的機關……
從頭頂缺口處依稀可以看見李德友那張得意到面目可憎的臉,天窗此時即將閉合,機關也被搗毀,他們馬上就要成了甕中之鱉……
鳳亦擡手揮袖,厚重的棺材板被他猛地揚起,直插入缺口處,嘎吱吱刺耳聲響,厚重的楠木竟被活生生夾碎,木材碎屑不斷落下。
“這裡處處都染了魔氣,我阻止不了……”鳳亦有些懊惱的嘆了口氣,他竟然連一塊石板都無可奈何。
“沒事的,總會有別的方法出去。”連燁怎捨得鳳亦自責,出言安慰。
厚重的楠木棺材也要被盡數夾碎時,一柄長槍從墓道中直飛而入,帶起一股凌烈的旋風,速度奇快的穿過墓室,代替了木板,卡在了天窗的石板機關之中。
玄鐵長槍槍身無比堅硬,石板不住的嗡動,卻也奈何不了它,仍由它生生的卡在其中。
長槍幾乎是與齊銘擦身而過,那猛烈的槍風颳得他的後腰還在生生作疼,嚇得他臉都煞白了,這差點就要了他的腎啊……
齊銘顫顫巍巍的回過頭,墓道之中傳來熟悉的足以帶來地面震顫的腳步聲,通體如寥寥夜空般漆黑的鎧甲,頭盔下是俊逸到好似天神臨世的臉龐,找不出半分缺點。
高長恭再一次的,出現了。
雖比女子還要美上幾分,但渾身散發的不怒而威的氣息,足以嚇得齊銘再一次的躲到了扶冥身後。
“高洋已矣,魔氣反噬後即將自散,此處自會崩塌,還不快走!”高長恭話音剛落,地面便開始抖動起來,所有人站立都幾乎要站不穩。
墓室頂部的灰塵撲簌簌直落,連燁被鳳亦扶着纔不至於從棺材上跌落,吼道:“你嘴也太臭了吧,一說就開始地震。”
高長恭毫不理睬連燁對他的不敬,對劇烈的震顫視若無睹,穩穩的穿過墓室,來到天窗之下,擡手抓住留在外面的槍身,提氣用勁。
衆人被這地震弄的是東倒西歪,眼睜睜看着高長恭硬是把天窗的石板用長槍給撬開了。
“快走。”高長恭從牙縫中吐露出兩個字,他雙手持着長槍槍身,活生生的將欲關閉的石板給拉開來。接受到關閉指令的石板不斷的想要合攏,他就只能不斷的用力,不讓天窗合上。
連燁不知道爲何他要這樣救他們,不過也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地面顫動的很厲害,墓道屍洞中的鬼魂不斷的哭號着。如果這裡真崩塌,不管是被砸死還是被屍洞吸進去,都是永遠無法脫離超生的節奏,實在是不想這樣啊……
讓王志牛遊他們趕緊過來,連燁站在棺材之上,託着他們一個一個的往上從天窗中翻爬出去。
“連燁,這邊是一個豎直朝地面上通道,你快上來看看。”王志出去以後用手電照了下附近的情況,大聲吼道。
連燁應了一聲,問道:“看見李德友那孫子了嗎?”其實要不是鳳亦扶着他,絕對會從棺材上摔下去的。
“……呃,沒有……”王志躊躇了一會,才表示沒有發現李德友的蹤跡。
這時候墓室裡只剩下千禹,扶冥,還有連燁自己了。對着千禹一伸手,讓他也過來先從這裡出去。
千禹上前握住了連燁的手,一臉嫌惡的表情。見此連燁倒是不樂意了,也不管如今的情況,不悅道:“怎的我幫你出去你還嫌我?你難道還想隱瞞你的情況嗎……”
自是知道連燁指的是高洋說看穿他沒了仙籍的事情,千禹撇過頭不去與他對視,有些不耐的說:“高洋那種人說的話能信?誒,你到底還讓不讓我上去了?”
現在也的確不是說話的時候,連燁一把將千禹的腰提起,讓他夠上了天窗的邊緣,鳳亦徒然開口:“我早已發現,你的仙印,沒有了……”
千禹聽此愣愣爬在石板之上,王志和牛遊在外面接應,忙把他拖了上來。
仙印是個啥?連燁不懂,準備回去再好好問問鳳亦。
這時只剩下扶冥一人了,他依舊站在遠處,不斷的劇烈震顫已經使得他腳下出現了一道道龜裂的裂紋,不少有地面交錯突起。他虛弱的扶着石柱,雪白的殮服上染滿了一路上的塵土,與最初光潔無染的他相比,真是有些狼狽。
“快來吧,還矯情個啥?”棺槨下面的地面也龜裂開了,連燁幾乎是斜的站在棺材的邊緣之上,整個人都是靠鳳亦拖着後背。旁邊的高長恭自然也不輕鬆,竭盡全力的將石門擋住,微閉着眼,額頭的青筋已然突起。
被說成矯情的扶冥直直盯向連燁,邁步走了過來,握住連燁朝他伸過來的手,正要被他帶起的時候,輕輕開口:“爲何?”
連燁動作有片刻的滯留,是爲何要救他?還是爲何要帶上他?還是爲何不在他最虛弱的時候殺了他?不管他問的是什麼,連燁現在都不想回答。
“能出去再說……”話落連燁一提氣將扶冥也送了上去,如今只剩他和高長恭了,看着這近在咫尺的如畫臉龐,猶豫了片刻,說道:“你也快上去,讓鳳亦幫你支持一會。”
高長恭艱難的搖搖頭,“吾亦同此化爲塵土,染了魔氣的石板千斤之重,上古玄鐵撐不了多時,快走!”
無比厚重的石板將玄鐵長槍的槍頭擠得嘎吱作響,肉眼可見的看到它被一點點掰彎,連燁牙一咬,丟出一句:“保重!”便讓鳳亦帶着他爬上了天窗。
顫動依舊,連燁有些艱難的攀在石板之上,牛遊和王志正要來拉他。
嘭的一聲槍響,頭頂上漆黑的通道中火光一閃,連燁直覺是對着自己來的,可是他被卡在這裡,根本躲閃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