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上午, 下起了濛濛的小雨。
顧易在機場送別了哭得稀里嘩啦的沈靈犀。
原本情緒也有些低落的他，被她哭完以後的一句“人年紀大了就是容易傷感”給瞬間逗樂。
這回分別，大概是要真的很久都不能見面了。所以連沈父沈母, 也默許了這小兩口在大庭廣衆之下卿卿我我的動作。
顧易目光融融地望着靈犀, 褪去了顧少溫雅疏離的僞裝, 絮絮叨叨地囑咐她不要因爲睡懶覺錯過了早飯, 學習不用太辛苦累了就早點休息以及想他的時候可以隨時打電話等等, 直說得沈靈犀又像只小兔子似的兩眼泛紅。
沈母瞧着這對小年輕依依不捨的樣子，神情複雜地嘆道：“我還計劃着將來要多留靈犀幾年。”以彌補她曾經沒能陪伴她長大的遺憾。
“女兒都是要長大的！”沈父感慨地道。
只是他未曾想到，他一心想要呵護的, 爲她們遮風擋雨的孩子，長得這樣的快, 只是一轉眼, 她們就可能要離開他的身邊, 去獨自闖蕩世界了。
***
三年的時間如流水般一晃而過。
高中畢業以後，沈靈犀就被顧老爺子派來的人送去了英國的一所女子大學, 顧易偶爾會偷偷溜過來看她。
雖說是“偷偷”，不過在一個女子大學裡混進去一個年輕男人，效果堪比一羣蜜蜂裡丟進了一塊上好的蜜糖。
葉盈盈也在前年順利通過了美國一所音樂學院的入學考試，現在已經成爲了宙斯樂團一名小有名氣的小提琴手。
剛知道會被葉爺爺送出國時，她是氣憤難當, 不過當她真正出國以後, 生活有了目標和動力, 每天都過得充實而忙碌, 早就將林修遠或者葉心儀拋在了腦後, 彷彿音樂已成爲了她人生中的摯愛。
而曾經在瀾水市引發衆議的桃色緋聞的一對主角——林修遠與葉心儀，經過了漫漫三年的磕磕絆絆, 也終於略有小成，走到了訂婚的程式。
一個與小情人你儂我儂，一個與事業難捨難分，兩個小姑娘都表現出了一副“我很忙，大概沒空回來”的樣子。
氣得葉老爺子直接越洋電話打過去，叮囑二人務必回來參加訂婚儀式。要知道，當吃葉心儀的事情鬧得太大，沒幾個人不知道她是李代桃僵的替代品，大房與二房之間有矛盾已是衆所周知，而若是沈靈犀與葉盈盈都不回來參加葉心儀的訂婚典禮，那麼在外人眼裡，葉家是真的要走上分家的道路了。
大兒子雖然不成器，可至少是他的長子，更何況他的長孫也還未長大，將來二房還能幫着拉他一把。無論在家鬧得多大，對外，葉老爺子是務必要保證看起來是其樂融融，家庭和諧的。
於是，沈靈犀與葉盈盈拗不過老人家，只好顛顛地收拾行李，各自回來。
沈父沈母因爲捨不得兩個孩子，便開始了他倆的境外遊旅程，公司的事已基本交給了沈靈犀，所以除了時常往返英美兩國之外，貌似這對浪漫的老夫老妻要將他們的蜜月旅無限延長，開始環遊世界了。
這次，他們二老是與靈犀一同回來的。
比起前世，這次葉父調回京城要早了幾年，貌似得到了某位中央領導的賞識。
相比於二房這邊的皆大歡喜，大房卻是有些後繼無力了。
林修遠與葉心儀一直不鹹不淡地處着。
葉心儀雖然不知道當初林修遠與葉盈盈回到瀾水市後發生了什麼，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必然發生過什麼。
也無怪葉心儀往不好的方向揣測，實在是林修遠常常露出的一副錯失人生真愛的懊悔表情令她幾乎耐心耗盡。
畢竟是她自己算計來的一切，即便林修遠並非她當初想象中的樣子，她也已經是無路可退，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不論如何，她也絕不會去成全他林修遠和葉盈盈。
葉盈盈比沈靈犀他們早到了一天。單槍匹馬地回到葉宅，不出所料的便碰見了似乎專程在等她的葉心儀。
葉心儀在試訂婚宴當日的禮服。
火紅的華倫天奴長裙，張揚又熱烈的顏色。
大概越是心虛的人，越是需要宏大浮誇的場面來支撐自己的堅定。
葉心儀比三年前更漂亮了，只是眉眼裡完全沒有年輕人朗朗的朝氣。空洞得彷彿是櫥窗裡展覽的漂亮娃娃，美麗，卻了無生機。
不過，在看到葉盈盈時，卻露出了一副生動得意的神情。
她昂着頭，笑睨着風塵僕僕的葉盈盈。
葉盈盈視若無睹，禮貌的與在場的長輩問好，便以倒時差爲理由決定上樓睡覺。就像沈母曾經說的，三年之後回過頭來看，這些人這些事根本無關痛癢，對於她來說都沒有她的小提琴與演出重要。
她將自己懷念着的林修遠，與和葉心儀在一起的林修遠分隔了開，彷彿將這二者聯繫在一起，就會玷污她對初戀的美好想象。
“等等，”葉心儀的母親對着葉盈盈笑道，“盈盈你是學藝術的，品味一定很好，你說我們心儀穿這件好看嗎？”
她從女兒口中多多少少聽到了林修遠對葉盈盈的留戀，雖然對女兒有諸多的不滿之處，但無論怎麼說，葉心儀都是她的女兒。
沒有哪個母親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女兒婚姻破裂，家庭不幸的。
她打量着葉盈盈，沒錯，雖然她不及葉心儀的五官精緻秀麗，可她的模樣氣質彷彿是專門爲了襯出那雙鳳眼而生的。眉目嫵媚而凌厲，高傲而張揚。
在一身平常裝扮的葉盈盈身邊，精心裝扮後的葉心儀卻彷彿被比成了一個東施效顰的贗品。
一瞬間，就高下立現了。
葉盈盈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對葉大伯孃這種拙劣的試探與示威感到厭煩和鄙夷。
不就是想說葉心儀纔是要與林修遠訂婚的人麼，真以爲她稀罕嗎？！
“很好看，明天必然會豔冠羣芳的。”葉盈盈敷衍地道，很合時宜地打了個哈欠。
葉太太只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有何不對。
只好眼睜睜地看着葉盈盈不緊不慢地上了樓。
葉心儀自然是將葉盈盈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歸結爲對她的諷刺，甚至忍不住想，她會不會回來之前就先去見了林修遠？
這樣的猜想更是令她心火難平，身上的那件最喜愛的長裙，也彷彿在高傲地嘲諷着她。
***
夜色漸深，葉盈盈洗了個澡便打算上牀睡覺。
不料，卻接到了林修遠的電話。這麼快就知道她回來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說的了。
“盈盈。”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乾澀。
葉盈盈關燈爬上牀，只留了牀邊的一盞小燈，“你好，有什麼事嗎？”
“我能，見見你嗎？”
剛剛葉心儀氣勢洶洶地打來電話，語氣尖酸地問他情人回來了，你早就知道了的吧，你們剛剛是約會去了吧……
歇斯底里的葉心儀，更是加大了他對葉盈盈的懷念，甚至曾經的小性子都成了他眼中的直率與可愛。
又或許，大抵男人都是這樣，得不到的，紅玫瑰就刻成了胸口的硃砂痣，白玫瑰就在窗前搖曳成了一束白月光。
每每想起，總會覺得是那樣的美好，又是這樣的遺憾。
“很快就可以見到了，”葉盈盈語帶朦朧地說，“我真的困了，先睡了啊。”
她隨手將手機一丟。
林修遠抱着手機，聽見那頭傳來的均勻的呼吸聲，只覺得內心忽然就柔軟成了一片。
他曾經設想過未來的妻子，最初的時候，他覺得應該像是沈靈犀那樣乖乖巧巧的小姑娘。
而後來，父母透露了口風，要他與葉盈盈多多相處時，他原本是心有牴觸。可是不知他在何時對她卸下了心防，而當他認定這會是與他相伴一生的妻子，決定要與她好好相處時，卻被忽然按下了暫停鍵，讀檔重來，徹底反轉。
可他並非遊戲人物，他所有的記憶和感受都在告訴他，他的妻子本應該是葉盈盈，本應該是那個身着純白連衣裙，長髮飄飄的她。
純潔如天使一般，站在陽光裡。
“雖然我們最後不能在一起，但你是我喜歡的第一個人。以後，大概我再也無法像喜歡你一樣去喜歡另一個人了。不過沒關係，我不怪你，我們的緣分不夠，也許葉心儀纔是你命定的終身伴侶。”
那時的她，眸光含淚，笑容如蓮，就此入了他的夢，進了他的心。
如果沈靈犀知道的話，大概要嘆一句歷史果然還是有跡可循的。
當然，如果葉盈盈得知林修遠的想法，大概要感謝一下沈靈犀介紹的那一大堆似乎用來開導她的言情小說，讓她借鑑出了超凡脫俗的成效。
除了那次京城的相見，葉盈盈就不再有閒情去逗弄林修遠了。
她的計劃表被沈母發現並且就此被嚴厲批評了一頓，順帶知情不報的沈靈犀也一同被修理了。
當時，葉盈盈的最終計劃是勾得林修遠悔婚，爲此還制定了各項步驟，力求盡善盡美。
沈母從她書本里翻出這東西后，差點直接被氣暈了過去。
“我以爲女孩子都應該嬌寵着長大，平時我也從不高聲對你們倆說一句話，可是你們現在做的是什麼事？葉盈盈，我問你，你鄙夷葉心儀，所以你要成爲跟她一樣的人？”從不大聲說話的沈母，雙手叉腰，儼然已是教導主任上身的模樣。
“當然不是。”葉盈盈苦逼兮兮地道。
“那你現在做的事，跟她有區別嗎？”
葉盈盈爲自己辯駁道：“當然有了。”
“有區別？哼，是有區別，她至少損人利己了，你就會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沈母那是一個恨鐵不成鋼啊，跟她說了林修遠這人不值得不值當，跟葉心儀正好是渣配着渣好下飯，她這是硬湊上去攪和個什麼勁吶！
“媽，你冷靜！”靈犀見情況不妙，欲要救火。
卻被沈母一口給呵斥了回去，“一邊待着去，等會兒再找你算賬。”小姑娘狼狽爲奸，互相包庇，這種風氣不除，保不準以後這兩小姑娘又做出什麼事來！
“我就是覺得不公平啊！憑什麼葉心儀就能過得舒舒服服的！我不甘心！”葉盈盈也是個倔脾氣，這下火氣上來，不管不顧地就嚷嚷了起來。
沈母這下倒放了一半的心，肯說出來就好，之前問她都一副沒事人我很好的樣子，反而更令人提心吊膽，肯說出來，就說明願意傾訴，也能聽得進一些過來人的話。
“葉盈盈啊，我問你，小時候我把你的玩具送給隔壁的小孩，你哭得要死要活，現在你回頭看看，你還會在意這種事嗎？”
葉盈盈愣了一下。
“不公平，沒有錯，這世界上是有很多不公平的事，可是你得分清楚最重要的是什麼事情。”
沈母摸着葉盈盈的頭髮，循循善誘地道，“就算最後你成功讓他悔婚，難道你還願意跟他在一起嗎？”
“不願意。”葉盈盈嫌惡地皺眉。
“你知不知道葉心儀最討厭看到什麼？”沈母笑道。
“嗯？”葉盈盈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剛剛還不准她報仇的沈母忽然轉變的態度。
“靈犀，你知道嗎？”沈母問。
“大概是，盈盈依舊吃好喝好活得比以前還要好並且樣樣都比她強。”葉心儀討厭被人拿來與她們作對比，可是她自己又常常好勝心切，想在任何一方面壓靈犀與盈盈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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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所以你又何必多此一舉。”沈母搖頭嘆道，“至於放下林修遠，你要自己學會，這世上沒有誰能保證永遠不受人傷害，但千萬不要因爲別人傷害你而傷害自己。”
沈母看了眼疑似走神的沈靈犀，說，“你也記住了。”
“嗯。”靈犀點點頭。
於是，說教完畢的教導主任直接將兩小姑娘拎進了書房，一人給丟了一本論語，嚴肅道，“抄完一遍，再寫檢討，反正你們看起來時間很多。”竟然還能寫出詳盡到每天的日程計劃表來！
所以，當林修遠以爲葉盈盈是心灰意冷用學習麻痹自己時，躲着他的葉盈盈其實是真的在認真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