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丑時。
汝日雞鳴,士日眛旦。
瀋水區通馬路街,街道上有一羣瞅着模樣很怪的人。
排頭有五個頭系白毛巾,身圍紅、紫、綠、灰、黃五色包肚。手持鋼棍和鐵叉,腳蹬軟底繡鞋,裝作邪惡小鬼造型打扮的人有模有樣在前方探路
五個小鬼打扮的人後面還有一個人,這人打扮更加離譜。面塗青綠,口帶長髯,頭頂烏紗,足蹬草鞋,筐籃墊肚,畚箕掛股,外罩紫紅袍,右手持七星木劍,前有五個小鬼打扮人引路,後有拿黃羅傘蓋的侍從,旁有懷抱酒罈的侍者,一步一趨。
而這八個人後面,則是一輛手拉拖板車。
有一瞅着歲數不大的年輕小夥子正在跟着他們速度緩慢前進。拖板車裡擺着一根瞅着像是上吊自殺的麻繩,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這麻繩時不時閃過一道綠色光芒。
拖板車後面走的十來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動作或是板着臉沉默不語,或是低聲抽泣用紙巾擦乾眼淚,或是捧着已故之人的照片想去相關部門喊冤。
人在不是正常死亡的情況下,魂魄可能會徘徊在死亡時的場地。這個時候就需要通過外力來引導他們前往真正屬於他們的地方,否則將永生永世困在一地。
“賜福鎮宅,唯真鍾馗!拜請鍾馗,中榜得馗!鍾馗真神顯,送咱福祿壽禧安!”
五個小鬼打扮的人扯開嗓子在空曠街道喊着類似傳銷口號的話語,試圖驅散那些想要看熱鬧的孤魂野鬼。
“傍籬棚。頭無發,眼隔搦。騎野狐,繞巷陌。就中有個黑墩墩,條身直上無頭存。枕氣袋,戴火盆。眼黑赤,着紅裙。青雲烈,碧溫存。中庭沸雜雜,院裡亂紛紛。喚鍾馗,攔着門。在頭上,放氣薰。將肋折,抽卻筋。拔出舌,割卻脣。正南直須千里外,正北遠去不須論。捉卻他,去耳根。塞卻口,面上摑。磨裡磨,磑裡鍘。焦湯爛,煎渾渾。放火燒,以槍戮。刀子割,臠臠擗。因今驅儺除魍魎,納慶先祥無災厄。”
身後這個打扮離譜的人,喝一口烈酒,舉起木劍,流下悔恨淚水,用豫劇梆子的唱腔,鏗鏘大氣、抑揚有度、行腔酣暢、吐字清晰的唱着。但是仔細聽會聽出來這人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在認真壓制住心中哀傷情緒。
如果方胖子在場的話,可以看出來人羣中被捧着的黑白照片正是之前新聞所寫上吊自殺的小女孩。
含恨而死,極其容易成爲厲鬼。
心中這口氣出不去,久而久之會越發暴戾。所以需要莊重嚴肅的法事來送她魂魄離開陽間,前往地府。
這羣人的打扮和做派,名爲“跳鍾馗”。
古時跳鍾馗常用在送孤、除煞之科儀,所謂送孤意即普度之後送走孤魂野鬼,以免邪魅駐留不去。
而且必須有自殺者生前自殺所使用的工具。
所以這拖板車里拉着的就是小女孩上吊自殺用的麻繩。他們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一是生怕小女孩魂魄不走,二是想鬧出大動靜得到更多人關注。
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不該死的人死了,哪些該死的呢?
拘留,管制,教育,賠錢,真的有用嗎?!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此離開她曾熱愛的世界。
死後的魂魄該如何喊冤?
死後的魂魄能說與誰聽?
打扮成鍾馗的男人邊走禹步,邊打四方,震八方,撼天地,從豫劇梆子唱腔改變成用哭腔高聲念道:“仙桃到,福祿到,人間自此安而樂。桃槌到,鎮邪妖,國泰民安樂淘淘。”
喊完話,從腰帶裡掏出一個黃銅招魂鈴,搖着鈴鐺再換成做科儀超度孤魂野鬼時才需要唱誦的經文,且還是豫劇梆子腔調和少許豫南方言:“度一切罪,度一切厄~渺渺超仙源,蕩蕩自然清,皆承大道力,以伏諸魔精。空中何灼灼,名曰泥丸仙,紫雲覆黃老,是名三寶君。還將上天炁,以制九天魂,救苦諸妙神,善見救苦時。天上混無分,天炁歸一身,皆成自然人,自然有別體本在空洞中,空洞跡非跡,遍體皆虛空……”
一旁打扮成小鬼的人紛紛送兜裡掏出紙錢向天空散去。有孤魂野鬼想看熱鬧,但是看到扮鍾馗男人的長相,立馬作鳥獸散,躲藏在其他街道等待這一夥子人離開這裡,都不敢想着蹭蹭經文好能去投胎。
一夥子人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路線準備趕到濁河旁,點燃長明燈,投放往生紙船,燒麻繩,送鬼魂前往地府。
在這個很詭異的夜晚,一切能正常結束嗎?
……
“裝逼那勁兒呢?你跑個籃子?!”
十多個人追着方胖子仨人足足跑了七條街,彷彿今天不怕他們哥仨打一頓,誓不罷休。
“你追你大爺的追!”
此刻最輕鬆當屬劉空真,還特麼有勁跟人罵架呢,可苦了猴咂和方胖子。
猴咂跑到通馬路街邊緣,頓時感覺周圍磁場很是奇怪,宛如有股子力量在超度周圍孤魂野鬼,也在送煞。
煞分很多種。
最常見的就是紅白雙煞,也就是紅事煞和白事煞。
在路邊行走碰到這兩個煞,不說倒黴一個星期吧,那也得容易走走道摔個跟頭。這送煞一次很好理解,就是把身上的煞通過法事給送走。但是如果普通人無意間碰到送煞隊伍,容易把煞帶到自己身上。
要是真有這種情況發生,自然能有多遠躲多遠。
可是眼下是一條長街根本沒有岔道,往回走吧容易出事,畢竟後面十來個人拿酒瓶子追殺他們呢。
往前繼續走吧,碰見送煞的,再一不小心把煞帶到自己身上,那可真就是平白無故的倒了血黴。
猴咂很是猶豫。
他肯定不怕身後那些人,但他害怕自己收不住力打出兩個殘廢。況且這酒後暴躁的人肯定不聽勸,而且劉空真挑事在先,實在沒理與他們說通。
想了想,猴咂只好硬着頭皮往前衝。
果不其然,沒跑兩步,猴咂和方胖子看見迎面而來的五個小鬼和一個鐘馗。嚇得方胖子差點一個跟頭跪地上,幸好猴咂緊忙拉住他,往馬路另一側跑去。
後面的酒瘋子們可就沒這個眼力見了。
十來個人全部嚇趴在地,更有甚至把手中酒瓶子給甩了出去,酒瓶子破碎聲音打斷扮鍾馗男人的歌聲。
拖板車放着的麻繩綠光大閃,似是一道人形。
這人形與死亡前的姿勢一模一樣,雙水垂直,腳尖向下,腦袋向下。
“完了,惹大事了!”
猴咂見此情景,智商重新佔領高地,扔下劉空真,拔出懸掛在腰間的嗩吶。跑到兩夥人中間位置,對顯形的鬼魂,吹起最拿手的大出殯。
正如他所說。
槍炮一響,黃金萬兩。
嗩吶一吹,全村到場。
貴爲常縣白事班子第一嗩吶手的猴咂這一曲嗩吶吹得真是無不讓人鬱悶到肝腸寸斷。
鬼魂像是受到猴咂的安撫,默默回到麻繩裡。
綠光不再閃爍。
“鬼啊!”
“有鬼啊!”
“快跑,都快跑!”
“我是不是真喝多了!?”
“還尋思啥呢?快跑啊!”
十來個人互相攙扶,跑的比追猴咂仨人時候還快。
然而劉空真還沒當回事,假酒讓他忘乎所以,走到猴咂身邊,讚歎道:“悟空小同志,你這嗩吶吹得可以啊!趕明兒小爺兒我要是哪天死了,就讓你給小爺兒我吹嗩吶出殯!”
“你能不能別說話了?再說話,我就想拿板磚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