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高弦還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隨着港元匯率檢討委員會工作的展開,高弦的改良版貨幣發行局制度漸漸地完全浮出水面,某些不得不邀請過來的委員,終於各抒己見地發出反對之聲,尤其以候任財政司彭勵治的態度最鮮明,“正府不可能將港元匯率穩定在任何特定水平,市場纔是取決因素。”
在很快到來的七月份,現任港府財政司夏鼎基將會晉升爲港府布政司,而候任財政司彭勵治則成爲正式的財政司。因此,他的態度,幾乎代表了接下來財政司的態度。
彭勵治即將擔任港府財政司,將會打破一個歷史,即迄今爲止,第一位非港府公務員出身的財政司。
那麼,彭勵治是從哪裡一下子“冒”出來的呢?
答案深究起來頗耐人尋味,涉及到了當下香江前景不明朗的大環境裡,香江各大英資利益集團的應對策略。彭勵治屬於比較低調的太古集團對外“輸出”的人才序列。
就在去年,彭勵治還是國太航空有限公司董事會主席和太古太平洋有限公司董事會主席,而且,彭勵治是資深的太古集團高級職員,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從軍隊退役的他,便進入了太古集團效力。
高弦對此不動聲色,畢竟,港元匯率檢討委員會是他爲改良版貨幣發行局制度量身打造的平臺,爲了體現集思廣益,當然要任由對方隨便說了。
當然了,高弦私底下摸了摸彭勵治的底細,比如,和即將成爲前財政司的夏鼎基閒聊一番。
夏鼎基正爲上任布政司做準備,處理起財政司目前的工作顯得極具正治技巧,一邊對從外匯基金裡拿出一部分錢交給高益投資增值很熱心,已經推動得差不多了,一邊卻始終沒有就貨幣政策改革明確表態,最多向外界提一句,有利銀行正在進行的嘗試很有建設性,但事關重大,仍然需要進一步考察。
“港元匯率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還是留給下一任財政司通盤規劃吧。”眼瞅着就要卸任財政司、晉升布政司的夏鼎基,終於向高弦交了底,雖然很世故,但也不算出人意料。畢竟,他現在推動港元匯率改革的話,就相當於強行給下一任佈置作業,效果不一定好。
見高爵士眉頭微皺,夏鼎基又把話拉回來道:“當然了,對於港元匯率檢討委員會將要形成的報告,正府不會束之高閣,我擔任布政司後,會繼續保持關注。畢竟,如果港元再這麼貶值下去,香江經濟也吃不消,讓我更加頭痛。”
高弦沉吟道:“至少要明確一下采納的程度吧,比如,惠豐銀行、渣打銀行、有利銀行這三家發鈔銀行,都和外匯基金之間試行內部匯率,反正會制定交易的上限。”
“這還是有把外匯基金掏空的風險,惠豐銀行肯定不能加入進來。”夏鼎基連連擺手道:“高爵士,從港元匯率檢討委員會將要形成的報告的雛形來看,驅動力來於銀行套利和競爭,惠豐銀行體量太大,光是港元現鈔發行量這一項,就佔去了百分之七十五以上。”
高弦聳了聳肩,“正府要是一直這樣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的話,香江經濟的隱患只會日益加深,當爆發的時候,解決難度更大!”
其實,別看高弦這麼抱怨,但他對夏鼎基的顧慮瞭如指掌。
簡單來講,現在才一九八一年,全球化程度有限,外匯儲備這個概念,倒是有些年頭了,可實際上被重視的程度同樣有限。而香江的外匯基金規模,更遠遠沒有“老劇本”里亞洲金融危機時期那麼龐大。
在港元和英鎊掛鉤時期,香江的外匯基金存在英國倫敦的結算銀行,這倒是幫助第二次世界大戰進入太平洋戰爭階段、被捲入戰爭的香江,躲過了外匯基金被一本洗劫的厄運,等一本被趕走後,幾乎被完全摧毀的香江經濟體系,主要就是靠着這筆外匯資金,一步步地恢復元氣。
只是,當佈雷頓森林體系崩潰後,英國的經濟實力已經完全罩不住小弟們,自己都削尖腦袋地謀求加入歐洲經濟共同體了,港府不得不讓港元和英鎊脫鉤,改爲瞄準美元,由此帶來的,把香江外匯資金從倫敦挪到香江、再把外匯基金裡的英鎊換成美元,等等一系列操作,那叫一個折騰!
如此一來,港府動用外匯基金,影響港元匯率,也包括解決正府財政所需等等,方便了許多,而從一九七五至一九七六年度開始,港府不再公佈外匯基金的盈餘數額。
另一方面,去年,也就是一九八零年,香江貨幣供應量M1 ,即公衆持有的,包括港元紙幣和硬幣在內的法定貨幣,加上持牌銀行客戶的活期存款,超過二百四十億港元;包含範圍更廣的M2,超過九百六十億港元;包含範圍最廣的M3,超過一千三百八十億港元。
而外匯基金的規模也就是幾十億美元的樣子,再考慮到正府財政挪用等救急的情況,應對起旨在抑制港元貶值的貨幣收縮,還真未必輕鬆得高枕無憂,以至於彭勵治等人有藉口反對,也就不足爲怪了。
說到底,生死存亡的壓力沒有降臨到頭頂,各種說法都能站得住腳。
見高爵士毫不掩飾地發牢騷了,夏鼎基連忙安撫道:“我覺得,先把範圍擴大到渣打銀行,是一種老成持重的進展,這樣可以檢測到,高爵士的模型,在不處於高爵士直接領導下的環境裡,實際表現如何。”
高弦點了點頭,這種自己前進一小步、港府後退一小步地慢慢磨,也不是不能接受,現實的博弈本來就以纏鬥的情況居多。更何況,自己是耗不起的人嗎?
“夏鼎基爵士擔任財政司的這十年,香江金融業高速發展,我和夏鼎基爵士也是相處融洽,成爲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高弦總結性地盤點了自己和夏鼎基的交情後,綿裡藏針地話鋒一轉道:“希望彭勵治先生就任財政司後,能夠繼承夏鼎基爵士留下來的雄厚基礎,讓財政司的工作得到銀行界的衷心擁戴。”
“我會提醒彭勵治的。”夏鼎基的笑容略顯複雜,一方面暗爽,堂堂的高爵士,話裡所流露出的,財政司離開他夏鼎基不行的意思,一方面隱隱擔憂,高爵士和彭勵治的關係似乎不那麼融洽。
要知道,這次高弦通過港元匯率檢討委員會進行的運作,阻力主要來自港府,包括惠豐銀行、渣打銀行在內的香江銀行公會執行委員會成員,都樂於看到以銀行套利和競爭爲驅動力的貨幣發行局制度實行。
在這種情況下,本來就能量巨大的高爵士,越發有一種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氣勢。
而且有一點不容忽視,惠豐銀行自從因爲自己是香江的準央行、進而和香江命運綁到一起,所以收購蘇格蘭皇家銀行失敗,錢沒少花,卻白忙乎一場後,態度變得有些微妙,似乎有“放權”的意思。
兩種助力疊加起來後,高爵士在香江金融界的地位愈發突出,彭勵治要是沒眼色的話,少不了釀出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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