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以後,重光來到南國邊陲的苗疆,這裡四季如春,鳥語花香,又正值陽春三月,百花綻放的季節。美麗的山水與別緻的異族風情令他流連忘返,在品嚐過酸湯魚、手撕香筍、鮮炒蕨菜等苗人特產小吃以後,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這裡安頓下來。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此刻,重光正坐在苦水河邊,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自己的雙手。這段日子以來,生活在這寧靜的苗疆寨子裡,令他有更多的時間去反思自己以前的日子。他總是不自覺地喜歡在這河邊洗手,儘管手上明明沒有任何污跡。
“叔叔,你已經洗得很乾淨了,讓我洗個果子吧。”重光聞聲回頭,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瞪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手上拿着一串不知名的野果,饞得口水直流。
苦水河岸很高,苗家寨的居民用石頭在河邊壘成一個小小的搭頭,方便自己在上面洗衣汲水。現在重光正坐在這塊搭頭上面,妨礙了小男孩洗果子。
“好,讓給你。”看着小男孩饞嘴的表情,重光忍俊不禁,笑着把位子讓了出來。小傢伙也不客氣,一屁股做到石橋前頭,開始專心致志的清洗自己垂涎已久的美味。
重光在邊上看着他洗,他覺得這小傢伙很像自己小的時候,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阿果,阿果你跑哪去了,阿果你是不是皮又癢了,你給我出來,看我不抽死你這個小混蛋。”他轉身看過去,就見到一個白衣如雪的苗家少女,頭上戴着一隻束髮金環,手上和腳上都戴着明晃晃的銀鐲子,走路的時候,就發出叮叮鈴鈴的聲音,十分悅耳。
那小男孩一聽到聲音,立刻跳起來,一把推開重光,沿着河岸拋開。那少女見狀,趕緊追上去,一邊跑一邊喊:“別跑了,看你往哪跑,你個搗蛋鬼。”那小男孩跑得很快,少女追到河邊,他已經跑得快沒影子了。少女大概是從很遠的地方過來,到河邊就累得直喘氣,再也跑不動了。
她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擡眼看見重光,指着小男孩遠去的方向,猶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喂,那個誰,幫我抓住那個小傢伙。快,別讓他跑遠了。”
重光站起身,看了她一眼:“我憑什麼幫你,那個小男孩怎麼得罪你了。”少女說完剛纔那一句話,蹲在那上氣不接下氣,手指前方不停地搖頭,臉上神色卻是頗爲懇切。
這時候小男孩已經繞過苦水河,眼看着就跑到河對岸,突然從對岸樹林竄出十幾個手拿標槍身披獸皮的野人來,一下子將小男孩圍住。爲首的一個身高八尺的壯漢,一把將小男孩抱住,堵着小傢伙的嘴就往樹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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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一看到樹林裡有人竄出就臉色大變,指着河對岸急得跳腳。重光心中一動,縱身躍起,落地之時已經飛過苦水河,到了那羣野人對面。這些傢伙見到眼前突然多出一個人來,吃了一驚,待見到重光只有一個人,口中屋裡哇啦一通亂叫,一挺手中長槍,衝了上去。
重光當然不把這些傢伙放在眼裡,三拳兩腳將他們放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那壯漢見情形不妙,一聲大叫,轉過頭去撒腿就跑,手中還緊緊抱着那小男孩。重光當然不會放任他們離開,身形一閃,已經追到那壯漢背後,左手拍出,一掌擊在他背後,右手如同變戲法一般暴漲,一下子從壯漢手掌奪過小傢伙,抱在自己懷裡。
那少女在河對岸看得兩眼發直,見到重光救下小男孩,這才鬆了口氣,像這邊不停招手。重光一躍起身,飛到河對岸。那少女伸手就要接走小男孩,卻被重光推開:“姑娘,你還沒告訴我,這小鬼頭是你什麼人呢,我怎麼可以隨便把他交給你。”
那少女指着小男孩說道:“謝謝你救了阿果,我是他姑姑。”那叫阿果的小男孩本來被嚇得不敢說話了,這時候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重光臉色十分尷尬,訕訕地將阿果遞給了少女。少女抱着阿果不停地撫摸他的背,哼着不知名的歌謠哄着他。
阿果在姑姑懷裡很快安靜下來,只是鼻子還一抽一抽的,那一串野果早就不知道丟哪裡去了。少女這纔對重光展顏一笑:“謝謝你了,我叫雲朵,這是我侄子阿果,我們是住在附近的白苗族人,你是漢人對嗎?”
重光對她還了一個微笑,點頭道:“是的,我叫蕭逸,還有個名字叫重光,你也可以叫我重光。”那少女驚喜地說道:“你真是漢人,我一直對中原的漢人很好奇呢,你怎麼會來我們苗寨的?”
重光指着阿果,隨口岔開話題:“阿果這孩子很可愛啊,他是你親侄子嗎?”
雲朵顯然沒有意識道重光的意圖,順着他的問題答道:“是啊,我們就住在鳳凰寨裡面。我哥哥是白苗族的族長烏漢。”又拍拍小男孩的腦袋:“阿果,快點謝謝這位叔叔。”阿果抿着嘴,不肯說話。
雲朵尷尬地朝重光笑笑,重光不以爲意,指着河對面已經跑得快沒影子的那幫人說道:“那些是什麼人,這麼兇惡。”雲朵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臉上顯出驚懼的神情:“那些是黑苗族,是我們白苗族的死敵。剛纔他們一定是認出阿果是我們白苗族首領的兒子,所以想把他抓走,來要挾我們。”
重光搖搖頭,長嘆一聲:“想不到連這樣的世外桃源,也會有勾心鬥角,血雨腥風。在這亂世裡,究竟何處纔是真正的安樂窩呢。”
雲朵好奇地看着他:“看你的樣子,好像有很多感慨,你以前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對了,你怎麼會來到我們苗寨的呢?”
重光頓時覺得頭大:“以後我再告訴你吧,這裡還不一定安全,我送你們回去吧。”雲朵臉上的神情頗爲玩味,咬着手指盯着他:“不想說就算啦,阿果我們回去。”牽起阿果的手,朝着鳳凰寨的方向走去。重光無奈地搖搖頭,目送着他們離開。
第二天,雲朵一大早又跑來找他,重光正坐在苦水河邊釣魚。雲朵靜悄悄地蹲在他背後,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他出神。重光沒搭理她,眼睛一動不動盯着河面。
雲朵發了半天呆,就是不說話。還是重光開口打破了沉默:“喂,雲朵姑娘,你看夠了沒有。”雲朵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我在看你什麼時候能釣到第一隻魚,這麼久了,魚竿都不動一下。”
重光笑道:“你懂什麼,我這釣竿魚線上根本就沒有鉤子。”
雲朵奇道:“沒有鉤子,那你釣什麼魚呢?坐在這裡好玩嗎?真沒見過你這麼笨的。”
重光道:“當年姜太公釣魚用直鉤,他的用意是願者上鉤,結果釣到了周文王。今天我坐在這裡釣魚,魚線上不放魚鉤,是因爲我就沒想過釣到魚。”
雲朵聞言更加好奇:“不想釣到魚,爲什麼還在河邊浪費時間呢,這樣很好玩嗎?”
重光道:“反正也無事可做,索性在這打發時間,每天看着魚線在河水中飄蕩,心情就莫名其妙地好起來。我記得以前有人說,釣勝於魚,那時候年紀小一直不明白,如今我才懂得箇中三味。”
雲朵對他的話似懂非懂,搖着腦袋想了半天,最後還是起身離開,她覺得眼前的男人很古怪,可是又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好奇。一邊往回走,一邊還不時回頭打量着重光。
以後的日子,雲朵每天都來看重光枯坐,就好像跟對方約好了似地,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閒話,等待着那永遠不會上鉤的魚兒。重光並沒有對雲朵的好奇有什麼表示,只是在雲朵問他問題的時候,隨意的回上幾句。有時候雲朵會帶一些苗寨的特產小吃來給重光品嚐,重光也會請她喝自己釀造的果酒。這是他來到苗疆以後,用這裡特產的野果炮製,酸酸甜甜的,雲朵很喜歡。
那個小男孩阿果也經常跟在雲朵後面,這個小鬼頭依舊是那麼調皮,每次來都會把重光的魚線弄得亂七八糟。重光很喜歡逗阿果玩,每次看到小傢伙跟過來,重光都會飛到對面河岸的樹林裡,採摘最鮮美的果子給他吃,有時候也會變些小戲法給他看,哄得小傢伙哈哈大笑。
這種平靜的生活維持了一個月,雲朵每一天都來,而且跟重光單獨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久。她對中原的一切都很好奇,想知道江南是什麼樣子,塞北又是什麼情景;汴梁城有多大,萬里長城有多長;還有洛陽城的牡丹盛開,該是怎樣的繁華富麗。
重光初始的時候只是聽她在那一個勁地絮絮叨叨,什麼話也不說。慢慢的他覺得這個小女孩很有意思,也就漸漸不再沉默,開始耐心地回答她這些看起來很傻的問題。到了後來,他甚至開始期待這樣的談話,每天早上都盼着看到雲朵姍姍而來的身影,希望能早點聽到她的聲音,也許寂寞了太久,才發覺人與人交流的可貴。
終於有一天早上,雲朵罕見地失約了,重光等了一早上沒有見到她的人影,心裡面竟然是異常的失落。雖然兩個人並沒有真正的約定,可是這段日子朝夕相處,兩個人每天的對坐已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現在那個宜嗔宜喜的少女突然不見了,令他的內心變得空蕩蕩的,就好像自己的什麼東西,被偷走了。
重光在苦水河邊枯坐了一上午,再也沒有心情去注視自己的魚竿。他在內心不停跟自己說,也許她只是臨時有時間來不了,或者睡過頭了,然而當時近中午雲朵仍然沒有出現,內心裡惶恐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終於坐不住,丟下魚竿站起身來,幾個起落之間身影已經在河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