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祖飄然遠去,連本尊也不曾現身。重光與顛道人對望一眼,兩人都從對方臉上讀出彼此心中的驚駭。這積年的老怪物真是不同凡響,只在暗處出手就把自己兩人逼得只能自保。要知道分神修士在中土已經是頂尖的存在,許多道門大派的宗主掌教也不過停留在這個境界。然而在徐完的道法神通之下,兩人竟毫無反擊之能,僅憑這份通天徹地的手段,就遠在羅候之上。
經歷這一番波折,兩人之間的相處反而融洽了許多。他們相識之初,本有幾分惺惺相惜,只是當時立場已然敵對。此時剛剛共抗強敵,更險死還生,一場大難之後,彼此間的戒備之心放鬆了不少,言語間也展露出本來的真性情。
兩人隨意找了個山頭,落下劍光,就地稍事歇息。言談之間說起今日所遇的強敵,重光雖然早就聽過鬼祖徐完的名頭,但對這道門宗師所知並不太多,只是在崑崙秘藏中偶然找見一鱗半爪,知道他是一位隱居避世的鬼道高人,如今傳世的北邙山一脈,就是他在世間留下的門戶。比起對修行界的見知,顛道人可以稱得上是甩他幾條街,對這些前輩高人的來歷軼事,更是緩緩道來,如數家珍。
原來徐完乃是千年以前的人物,雖然此人出生不久,就已經是難得一見的天才修士。但在那個衆星雲集、星光熠熠的大時代,他的資質與成就,比起老一輩的許真君和郭天師,還是有着不小的差距,因此聲名並不算顯赫。鍾離昧橫掃天下之時,他自知絕非對手,索性躲進深山老林,避開這絕代劍修的挑戰。等到許真君羽化飛仙,郭天師隱居避世之後,他纔敢出來露頭。只是此時人間早已是滄海桑田,中土道門格局已定,沒有他插手的餘地。
他知道郭天師尚在人間,不敢在中土惹事生非,索性繼續隱居北邙山中,專修玄門道術。他本身也是道祖嫡傳正宗,一身修爲通天徹地,但卻沉迷鬼道法術,貪戀其威力絕大又防不勝防,故此被世人目爲異類,冠以鬼祖之稱,成爲旁門鬼道中公認的宗主。
一晃千年過去,鬼祖的神通越發廣大,在俗世威權極重,尤其是郭天師飛昇之後,他在人間幾乎已經無人可制。僅有的幾個能壓制他的得道高真,又都是隱居避世、輕易不肯出山的老怪物。他本是天生謹慎的性子,到這個關口卻也漸漸放縱,開始恣意妄爲,作威作福,對道門中人更是指手畫腳、頤指氣使。
此時羅候出世,憑藉本身廣大1法力,在海內掀起驚濤駭浪。鬼祖雖然是前輩高人,但對上有遠古神獸血脈的羅候,絲毫不敢輕慢,何況對方本身也是修行界罕見的天才人物。雙方一番往來,發現彼此間合則兩利,索性攜手聯盟,意圖顛覆中土道門格局,重開修行門戶。
正邪兩道連番大戰,雙方死傷慘重。直到沈勝衣插手,以蓋世神通鎮壓雙方,強行封印羅候,又將鬼祖打入幽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將一場天大的風波消弭於無形。之後人間三百年風平浪靜,再無人見過鬼祖真身。
“想不到羅候這廝,竟然能有如此神通,能潛入九幽黃泉之地,救出鬼祖本尊法體。也不知道這三百年來,這幾個魔頭又練成了怎樣驚天動地的神通。”顛道人一邊感慨往事,一邊搖頭嘆息,對邪道八宗師再次聯手一事,他感到深深地無力。
重光更關心自己師門的境遇,待顛道人絮絮叨叨地說完這段往事,他立刻插話:“不知道我們崑崙派現在境遇如何,還請道長爲在下解說清楚。”
顛道人微微一怔,露出苦笑的表情:“箇中究竟誰又能知道,當日我接到青陽真人的飛劍傳書,得知崑崙顛覆在即,就馬不停蹄地趕去支援,哪知道一進崑崙,元神中就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那山林中彷彿潛伏着一隻巨大的猛獸,正擇人而噬。”
“當時我就覺出不妥,只是人都已經來了,怎能過門不入。我一路御劍飛天,竟是前所未有的順利。沿路沒有遇到任何阻攔,羅侯麾下百萬雄師,竟都不知去向。我越走越是心驚,等我趕到光明頂下,眼前所見竟是空前慘烈。”
“漫山遍野都是崑崙弟子的斷臂殘肢,場面之血腥令人觸目驚心。我到場的時候,已經是大戰的尾聲。我當時怒髮衝冠,祭起飛劍就要斬妖除魔。哪知道一催動劍訣,渾身元氣就好像泥牛入海,半點反應也無。就在此時識海中忽然一陣激盪,有人以神念合形之術給我傳遞了一段消息,我這才知道崑崙已經在半日之前覆滅,崑崙二老不知所蹤,餘下七子或死或擄,竟無一個活口逃出。當時的大戰,卻是一些千里迢迢趕來增援的道門義士,不知道山中虛實,冒然上山,結果誤入羅侯陷阱。羅侯在崑崙佈下九曲黃河陣,專門坑殺這些陸續而來的援軍。”
“與我傳遞消息的是散修陸九淵,這人本是崑崙支脈傳人,跟七子輩分相同,修爲卻在七子之上,已經是一腳踏進分神門檻。我跟他多年老友,曾經在嶺南合力斬殺過一名魔教長老,彼此交情不俗。他得知師門有難,千里來援,想不到還是遲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光明頂淪陷,自身也陷入九曲黃河陣眼,被五名元嬰大妖圍攻,此時想要全身而退,已經是有心無力。”
“我得他報信,這才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當機立斷轉身遁走。只是九曲黃河萬里沙的陣法當真妙用無窮,我雖然沒有陷入陣眼,還是被陣法牽引,一時抽身不得。不久陣中的變化就驚動了鬼祖,這老魔頭一路追殺,我不是對手,施展天魔解體逃出崑崙,一路亡命到此,若不是遇到你,只怕就在這裡隕落了。而羅候在崑崙的佈置,還不知要多久才能被人發現,只怕到時,會有更多的正道中人陷身其中。”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乍聽得如此情形,重光心中還是忍不住一陣慘然。想不到自己離開崑崙還不到一年,形勢就會落到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一想起師父、師伯、師姐他們可能遭遇的慘禍,他的心中就止不住的一陣陣揪扯。
“我得趕緊回去,不能再等了。”他越想越是不安,胸中好似有烈火在燃燒,片刻也等待不得。跟顛道人招呼一聲:“前輩,我要趕去崑崙看看究竟,你有什麼打算?”
顛道人心有餘悸:“我才從那裡逃出來,此時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方纔出手的鬼祖徐完,你也領教了,此人道行猶在羅候之上,那裡還有六個伯仲之間的老怪,山下又布成了九曲黃河陣法。此時的崑崙,恐怕只有苦竹老人和沙神童子那等人物才能來去自如,你我卻是不成的。”
重光咬牙道:“師門覆滅,我又豈能坐視不理。何況崑崙只是他們第一個目標,等羅候完成佈局,下一個倒黴的,難保不是武當峨眉,道門各派都是源出正一門,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事非我崑崙一派之事,而是天下修士共同面對的劫難,唯有萬衆一心,才能破此危局。”
“你說得不錯,不過正因如此,我們才更要保留有用之身。崑崙已經土崩瓦解,我打算聯絡各派正道,共舉大事,一切從長計議。”顛道人主意已定,跟重光拱手告別:“時不我待,就此告辭。蕭小子,你這條命雖然硬,也要善自珍重。”
顛道人的身形消失在天際,重光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天下人等得,你我等得,崑崙可等不得。”言訖轉身飛回大雪山,按下劍光,落在小屋外的竹林。
夜色已深,小屋中雲嵐的身影依稀可辨,悉悉索索地不知在忙碌些什麼。重光
屏氣息聲,他靜靜地看着小屋內的燈光,踟躕了片刻,屈指彈出一點微光,打在小屋的門板上,刻下兩行字跡:“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已遠行,好自爲之,勿念。”留下訊息之後,他揮揮衣袖,飛身橫渡虛空,飄然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