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先生!又是這個歐先生!青衣秀士的話語甫一出口,重光頓時覺得頭大如鬥!
當日在北極神山,歐先生爲鑄成神劍,不惜以自身精血祭煉,最後又用本身爐鼎承受天劫之威,最後被無極虛空吞噬,千年道行一朝盡喪。而天劫雷火之威不滅,盡數爲飛劍元胎吸納。劍胎吸納了太多的元氣,已經有爆裂之虞。
一直隱藏在暗中的那人突然出手,以無上神通收攝劫火,終於將這柄奪了天地造化的無上飛劍鑄成,威能潛力更遠勝歐先生預料,幾乎可說是無窮無盡。然而這位大能翻手爲雲覆手雨,一轉身,杳然不見蹤影。
當時那人真的就這麼消失了,與自己的交集也到此爲止,應該是這樣的吧。重光無數次在心底裡回想,可是後來的情形,自己記憶中卻是一片模糊。應該是真的不記得了吧,還是自己在逃避什麼?
那人到底是誰呢,爲什麼要對自己說那些話,他究竟知道什麼,歐先生跟他又是什麼關係?重光的思緒紛亂不堪,而青衣秀士輕描淡寫地化解了他的劍光,身形疏忽進退,已經飄然來到他身前。
重光頓時從恍惚中驚醒過來,大敵當前,怎能神遊天外。他氣運全身,蓄勢待發,擡眼望向來人:“尊駕是誰,有何可以教我?”
青衣秀士先前離他甚遠,雖然重光目力非凡,終究是霧裡看花終隔一層,而今到了眼前,重光纔看清楚此人長相。他口中輕聲喝問,心裡卻暗自一聲讚歎。
此人年貌在四十左右,頷下三縷長鬚,神情不帶一絲殺氣,反倒是滿面祥和。他的五官清朗俊秀,鼻樑高而挺直,隱隱露出此人天性裡的傲氣,最難得的是那一雙眼,精華暗斂,丰神內蘊,有如一口深邃的古井,令人一看之下,就被他深深地吸引,乃至移不開目光。這人給予外界的印象,不像是一個超脫世俗武者範疇的絕代劍客,卻彷彿一名久歷世情的賢者大儒。
“閣下何必驚疑,既是故人之友,且隨我入內奉茶。”輕飄飄地丟下這一句話,此人再不多說,反身飛回地面,向山莊正堂邁步。一衆武士歡天喜地的圍上來,口稱莊主。走在最前的卻是謝三,她伸手指着柳笑生道:“爹,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茅山道柳毅柳師兄。”她介紹完彼此,扭頭好奇地看了身在半空的重光一眼,頓時驚呼出聲:“原來是你!”
此情此景,重光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這青衣儒生正是神劍山莊的莊主,當今俗世武林公認的第一人,劍神謝曉峰!而謝三卻是他的女兒,神劍山莊的大小姐,謝小玉。難怪當初重光聽說謝三這名字的時候,總覺得有幾分怪異。謝曉峰年輕時正有三少爺的雅號,這位大小姐女扮男裝,打的卻是自己父親的字號。
兩邊都道是故人,那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化解於無形,重光一聲長嘆,從空中落到地面,向謝小玉拱手一禮:“不意今日再見大小姐。”此時許多困惑他已久的謎團漸次解開,聽謝小玉方纔的稱呼,謝家跟茅山道早有往來,謝小玉當初化名改裝去西北,想必也是另有所圖。而當時化名柳笑生的柳毅正在七星樓中潛伏,兩人十有*,是早有勾連。
難怪武功稀鬆平常的謝三當時有恃無恐!重光腦海裡剛閃過這個念頭,隨機就想到,有這樣一個手段通天的父親,謝小玉那時候的武功,真的如她表現的那樣麼?
謝小玉可不知道重光會有這許多念頭,她臉上帶着幾分玩味的笑意,輕聲說道:“原來你也會修行神通,當年我居然看走了眼。”轉身牽着自己父親的衣袖:“爹,這位是蕭逸蕭先生,也是我認識的故友。”
謝曉峰神色複雜地看了自己女兒一眼,那柳毅神情激動地上來見禮,卻被他低聲喝止,對自家女兒吩咐道:“這些人你自己看着安頓吧,我跟蕭先生有話要說。”
謝小玉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隱隱有幾分尷尬的神色。重光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暗自揣測這對父女究竟是什麼狀況。謝曉峰的腳步明明走得很舒緩,然而似慢實快,轉眼已經消失。重光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終究是覺得謝曉峰那一頭更值得探究,向這位有幾分古怪的大小姐再施一禮,身形一晃就進了神劍山莊。
這座莊園依山而建,佔地極廣,園內亭臺樓閣,氣勢恢宏,可見修建這園林之人,胸中大有丘壑,更費了許多心思錢財。謝曉峰沒有在園中停留,只是穿花繞樹,徑自走過庭院,一路奔向後山。
穿過整座莊園,沿着竹林掩映的小道,一路走進山谷後方的斜坡,斜坡的盡頭,月光灑滿大地,遠遠地可以瞧見有一間竹製的精舍草廬。謝曉峰的身形有如一陣清風,恍惚中時隱時現,完全脫離了世俗人行走的軌跡。重光一路緊隨,也看不透這步法的虛實。
那柳笑生遠遠地看着重光的背影消失在遠方,忽然以手拍額道:“原來是他!”他雖然心思慎密,機巧多變,但當年在七星樓本就是虛應故事,平生又閱人無數,反不如當年初出茅廬的謝小玉印象深刻。
神劍山莊後山的精舍草堂裡,謝曉峰與蕭重光就着兩塊蒲團席地而坐。與山莊的大氣豪華不同,這草堂除了修得精緻清雅,並沒有什麼大手筆。正堂上高掛着一幅字畫,不是什麼名家手筆,只是一個簡單的“一”字。
謝曉峰衣袖輕揮,重光頓覺這草堂與山前的莊園之間似是有了一層隔膜,簡直如同兩個世界。他疑惑地看向這位神劍山莊的主人,只見他眼中流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長嘆一聲道:“歐先生究竟出了何事,爲什麼不是他自己來?”
重光不動聲色地道:“謝先生何以肯定,我跟你口中那位歐先生有舊?”謝曉峰道:“你我之間何必隱瞞,雖然我以前沒見過你,但你身上那股氣息做不了假,跟歐先生一模一樣。本來我還有所懷疑,但你一亮出飛劍,我就認出來了,這一把曠世神兵,就算不是歐先生親手祭煉,也與他脫不了干係。”
“就算是曠世神兵,還是折在你的手裡。”重光這一開口,等於是默認了謝曉峰的說法。他的飛劍雖然不是歐先生最終煉成,但劍胎確實出自這位絕代宗師。然而方纔與謝曉峰一戰,雖然只是一個照面,他已隱約處於下風。
謝曉峰長聲一笑:“神兵利器再珍貴,也比不上人的價值。方纔一戰,是你不如我,不是飛劍不如我。若使一小兒執仙府神器就可橫行當世,又置天下英雄於何地。”見重光臉色稍霽,他繼續侃侃而談:“我四歲開蒙,六歲學武,十二歲上勝過先父,十四歲憑此一劍敗盡天下英雄。四十年來,再無可堪一戰之對手。可是我在二十年前,遇到一個人,才領悟了真正的天道極致,走上由武入道的巔峰。”
重光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謝曉峰講述那些陳年舊事:“那一天,是小玉六歲生日,我靈機一動,用劍給她雕了一個木刻,過程中窮極劍法精義。相信只要有人得到這塊木刻,就可以領悟劍道真解,達成天人合一的武道極致。”
“我剛刻完最後一劍,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笑,跟着耳邊傳來一句:久聞神劍山莊三少爺乃天下武學之宗,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劍匠,拘於技巧而不通真諦,也敢號稱宗師,真是大言不慚。”
“那時候神劍山莊如日中天,數百年傳承基業,在江湖上聲威赫赫,而我少年得志,自負天下武學盡在胸中,聞聽此言自是心中不服,遂出言反駁。那人卻冷哼道:我今不用別的手段,就以武功劍術與你一較高下。”
“說來慚愧,我那時候雖然年少氣盛,也是知道深淺,此人聞聲而不見人,顯然不是世俗中人,否則以我的武功修爲,絕不可能一點蹤跡都發現不了。這人說完那番話,才現身相見,自稱姓歐。他與我動手,果然用的都是世俗武學,還是我熟悉得再熟悉不過的招數功法,然而無論徒手過招還是比試兵器,我在他手下都走不了十招。”
重光知道謝曉峰所說就是歐先生,但想不到兩人竟然還有這樣一番交往,想必當年心高氣傲,以天下武學至尊自居的謝家三少,一定被歐先生刺激得不輕吧。這也難怪,一個只是世俗武功,一個卻是修行千年的老怪物,在修行界中也可穩居前十的高人,稍稍弄些神通,這位莊主自然不是對手。
似乎是猜到重光的心思,謝曉峰接下來的話立刻改變了他的看法:“歐先生確實沒有依仗修行神通,就是普普通通的武學手段,可是同樣的招數內力,在他手中竟有化腐朽爲神奇,大巧不工的味道。我正是從這場比試中,隱隱看到了一個全新的天地。”
“歐先生贏了我以後,就想收我爲徒,他說,只要我得了他的修行門道,就可以感悟天道,踏入修行的世界,不要說天人合一,就是打破這層天地,又如何?”
“你一定是答應下來,還得了他的真傳?”重光自覺發現了真相,恍然大悟道:“難怪你的神通如此詭異,雖然跟歐先生的道法完全不同,但都一樣的古怪。”
謝曉峰微微一笑:“你錯了,雖然歐先生的訓誡有如醍醐灌頂,令我茅塞頓開,從此別有天地。可是我當時,還是拒絕了他的提議,因爲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從自身所學的武道之中,開闢一條前人從未嘗試,通往無上天道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