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犼如山嶽一般的身軀在空中停滯,剎那間整個天地死一般的寂靜。這寂靜只持續了一個瞬間,跟着半空中傳出雷鳴般的怒吼,似極爲痛苦又極爲震怒,勾起人所有的負面情緒。那成羣的沙曼羅蛇突然從極光犼身下被甩開,向四面八方惶恐地奔逃,露出隱藏在蛇陣中極光犼真正的四條巨腿,其中一條赫然分佈着一道可怖的傷口,殷紅的鮮血如泉水一般汩汩流出。
那些沙曼羅蛇不明所以,只是突然被自己主子拋棄,頓時無所適從。極光犼天生混元之軀,肉身強橫無匹,不懼雷火五行,只有自身的四條真腿中,有一處腳踝,是它唯一的弱點。以歐先生之強,先前也只能用撕裂時空的法力將極光犼囚禁,卻傷不到這異獸分毫。這處弱點本就是十分隱秘,極光犼又用沙曼羅蛇組成的蛇陣,掩蓋了自己的缺陷,更令人意想不到。
重光知道眼下才是最危險的時刻,他從崑崙秘藏中得知了極光犼的這處隱秘的缺陷,冒着腹背受敵的危險一擊成功,但也只是傷了對方肉身,此時暴怒的極光犼,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要將自己生生擊殺。
他長吸一口氣,整個人的氣勢驟然提升到最巔峰的時刻,沒有神兵利器,也沒有奇珍法寶,所能依賴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一雙手。如一隻離羣的候鳥,他孤獨地懸浮在空中,面對着盛怒之下的極光犼,那接踵而來的攻擊。
這隻當世罕見的兇獸怒氣勃發,不可遏制,兩隻前蹄在空中張牙舞爪,伴着它那三尊頭顱發出的陣陣怒吼,隱隱夾雜着風雷之聲,伴隨着周圍羣山的唱和。
雷霆般的震動猶在繞樑,極光犼已然發動,仰天一聲長嘯。那些四散奔逃的沙曼羅蛇聽懂了它的召喚,紛紛吐出熾熱的毒焰,交織成一片火海,從四面八方向重光翻涌而來。
這是來自地獄的烈火,既鑽心剜骨又銷魂爍魄,即便重光已經練成混元之軀,也無力與之相抗,唯有在半空中盤旋躲避。沙曼羅蛇的毒火也只是第一波攻勢,隨即它們那得自地獄惡蟒遠祖的天生陰眼就發出惡毒的光,那是能打破時空界限,將生人送往幽冥的詭異力量。
重光早有防範,身形在空中千迴百轉,他現在終於發現手中沒有稱手兵刃的悲哀。僅僅憑着真元之力凝聚的飛劍,雖然是收發由心,但面對極光犼這般異獸,根本無從下手,再絕妙的劍術道法,也斬不破對方那堅實的防禦。
好在這兇獸唯一的弱點已經被自己斬傷,那駭人的傷口和山風送來的血腥的味道爲重光指明瞭方向。他在無量火海中穿梭來去,神識卻早已鎖定血腥氣息的源頭,任憑極光犼如何掩飾遮蓋,也阻擋不住他捨生忘死的撲擊。
“嗤”然一聲如同裂帛的長鳴,卻是重光在經歷幾番曲折徘徊之後,又一次催動劍光斬在了極光犼的腳踝,接着透體而出,在他身後留下一個巨大的缺口,那是一處無法癒合的傷痕。
極光犼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它龐大的身軀給予它無窮法力神通的時候,也帶給它沉重的累贅,令它進退失據,再一次被重光奔襲得手。
重光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臉上再沒有一絲血色。他的衣衫已然是破爛不堪,赤裸的後背上,一處從肩膀延伸到腰間的傷口觸目驚心,殷紅的鮮血已經結痂,這是在穿透重重阻礙的時候,被極光犼散落的一根毛髮所傷。無論他身形多麼瘦小,速度多麼驚人,面對如狂風暴雨一般的攻勢,也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極光犼的嗚咽令那些沙曼羅蛇出離憤怒了,這些依附於極光犼生存的惡蟒,比誰都懼怕失去這寄生的本體。它們醜陋的頭顱高高擡起,令人毛骨悚然的蛇信從口中伸出,隱約路出藏在蛇信下的毒牙,閃着幽藍的光芒。
重光的臉色慘白,身形也佝僂起來,他從極光犼的腳踝中穿出,落在一處山峰上,以半跪的姿勢支撐着自己的身軀。方纔那驚天一擊,他不但身受重傷,也耗費了海量的元氣,雖然及時用道術止住了流血的傷口,但過度消耗的神識與真元並非朝夕之間可以恢復。
極光犼嗚咽着底下那傲慢的頭顱,舔舐1着自己的傷口,而憤怒的沙曼羅蛇羣已經化作復仇的使者,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在他頭頂上方合圍。這一次它們沒有催動地獄的毒火,也沒有發出冥界的幽光,只是用自己強大的肉身爲武器,從四面八方將他團團圍住,一步一步的推進。沒有絲毫空隙,也沒有任何破綻。
重光知道,即使自己施展無形劍遁,也無法逃出包圍。這些惡蟒最擅長的,就是操控時空的法術,只要自己一進入時空裂縫,就會落入它們彀中,被這些在人間與幽冥遊走的惡靈送入冥府,永不超生。他唯有眼睜睜看着,任憑死神一點點向自己靠近,風中傳來極光犼發狂的怒吼,和着那撲鼻的血腥之氣,中人慾嘔又震懾人心,令他稍稍有了一些安慰。
總算是不枉此生,能夠在臨死之前,殺傷這天下最兇猛的異獸,自上古之世終結以後,幾乎是五洲四海內最強大的生靈。憑藉着強大到巔峰的肉身和詭異無比的神通,僅在力量層面,極光犼無疑已經是人間絕頂,甚至超越了一些下位的鬼神,所以才能將歐先生這樣超凡入聖的修行者,打入冥界中。
只是自己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啊,缺乏底蘊的積累,如同一柄鋒銳的利刃卻欠缺厚實的刀背,剛極易折。如果再給自己多一些時間的修行,也許自己真的可以贏了這一場。
沒有那麼多如果,有的只是勝敗與生死。重光沒有閉眼,靜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他已經無力反抗,索性盡情品味生死之間的纏綿,如同很多年前,那一場烈火中的煎熬。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變成了凝固的流沙,一點一點艱難地挪移。沙曼羅蛇的面孔漸漸靠近,狹長的陰眼中滿是血腥與殘忍,大概是要將他生撕活剝。而在蛇羣背後,憤怒欲狂的極光犼兩隻前蹄高高擡起,似捶胸頓足,三尊兇惡的頭顱同時咆哮,震耳欲聾的吼聲充斥了整個天地,似是對蛇羣緩慢的動作不滿,又似是對大仇將報發泄式的狂歡。
再見了,這令人貪心不已的美好人間,所有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交織的地方,無論活多久也不會厭倦,即便如同螻蟻一般卑微的存在着,然而已經成爲一種奢望。他在心中默唸着父親與母親的稱謂,腦海中如閃電般劃過生平一幕幕的場景,迎接着惡蟒的死亡之吻。
一切在這一刻忽然靜止,蛇羣的毒信在靠近重光身體的時候忽然停頓,腐臭的蛇息在重光面前瀰漫,卻沒有了進一步的動作。他詫異地看向蛇羣,神識中卻感應到一股莫名的騷動正在蛇羣中蔓延。他沿着騷動的來源望去,拼盡最後一絲元氣,將視線投射到遙遠的前方。
極光犼那如山嶽般巍峨的身軀還在半空中舞動,彷彿怒不可遏又好似耀武揚威,它的吼聲震動千里,驚起神山無數的異獸靈禽。三尊巨大的頭顱上,那兇惡的面容同時扭曲着,眼神中流露出無限的驚怖與悽惶。
在它身下,那兩隻巨大的後腿上,其中一隻先前被重光穿透了腳踝的傷口,原本已經凝固的血痂已經掙裂,那可怕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擴張,而這隻兇惡的異獸只能憤怒地搖晃着尾巴,無可奈何地任由生命從自己的血管裡流失。
驚慌失措的沙曼羅蛇羣如潮水般退去,尖叫着撲向極光犼腳下的傷口,要把正侵蝕極光犼生命的罪魁禍首揪出來。金黃色的蛇羣很快將殷紅的傷口掩蓋住,只露出顫抖的上身和扭曲的臉孔,驚天動地的咆哮變成了淒厲尖銳的哀嚎,在重光的耳邊反覆迴盪。
他忽然全身脫力,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一頭癱坐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盯着半空中的情形。重光臉上閃過一絲如釋重負,又泛起一抹苦笑:自己還是低估了歐先生的老辣,幾千年的修爲果然不是白給,看來這條爛命還不到還給老天爺的時候,只是不知給歐先生擊殺了這頭兇惡絕倫的異獸,對自己是禍是福。
極光犼淒厲的哀嚎漸漸變成了低沉的嗚咽,龐大的身軀如同吹破的氣球,漸漸委頓下去。沙曼羅蛇羣的驚慌還在繼續,圍着極光犼的傷口打轉,像沙丘一般此起彼伏。
轟然一聲巨響,一道清氣從極光犼山丘般的身軀中貫通而出,直衝雲霄。歐先生偉岸的身形隨着清氣脫穎而出,衣衫襤褸,長髮凌亂,臉上、身上,還有一雙肉掌都沾滿血肉,模樣猙獰至極。
他驚悚地出現,傲然獨立在虛空之中,一聲得意的長笑:“蕭兄弟,多謝你以命相搏,助我完成一千年前的誓願。極光犼的元丹,是我的了。”他右手平舉,掌中託着一枚碩大的球體,發出邪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