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到來的時候, 看見的就是他們一家三口在同時微笑的場景,而見了她,不光是陳笒, 顧雲悰和陳軒也沒了笑容。
“母妃來了, 請坐。”陳笒的動作客套, 這句話把母妃兩個字換掉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惠妃緊緊手指, 點頭坐在左側。看看門窗緊閉甚至連油燈都沒有點上的正廳, 惠妃覺得一陣壓抑。“爲什麼不掌燈?”
陳笒抿脣“掌燈的話,來人就會直接找到正廳了。不過我讓人備上了鍋子,等送走了客人, 咱們吃點東西暖暖。”
“客人。”惠妃重複了一遍,她長久在宮中, 並不曾遇到什麼刺殺暗害, 一方面是馬姑姑在暗中幫着, 一方面是,她這個可憐的女人對宮中的人, 還真沒什麼威脅。
屋外響起打更的聲音,這是新年的第一通,子時到了。陳笒淺笑“新年,葵丑年了。”陳軒起身,“父王, 王君恭賀新禧~”顧雲悰微笑, 拿出一個金葉子“你倒是會討巧, 單挑着沒有準備的時候討這個喜頭。”
陳笒摸摸袖口“既然如此, 你明日的練習晚半個時辰吧。”陳軒小臉微垂, 肩膀也掉下來了。轉身“祖母,恭賀新禧。”態度雖然也是恭敬, 卻也不如剛纔對着陳笒和顧雲悰的時候那般歡悅。惠妃面色冷淡,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雖然早已知道祖母對自己不喜,但是沒想到就連這種事都懶得與自己相處,陳軒嘴角淡笑,倒是像極了小時候的陳笒。
子時過了兩刻,後院中就傳來刀戈聲,鄭伯從影牆後緩緩而出,“王爺,抓住了。”
陳笒冷笑“他們是真當我燕王府沒人了?還是覺得我陳笒這個將軍是嘴皮子說來的?”如此按耐不住,想來應該是太子的手腳。
“那些人往王爺的臥室裡吹了迷香,做替身的兩個暗衛都被迷倒了。”鄭伯說着,從袖中拿出一截還沒有用完的迷香。顧雲悰接過來端詳,似乎一時不能辨別,正準備拿到鼻尖聞聞,卻發現手腕上多了一隻手。
“此物效力甚強,運氣後再驗。”陳笒眉頭微皺,神情間竟然頗爲不滿。顧雲悰暗自納罕,好歹他也是江湖人士,如何會在鑑別之前連一點防護也不做,看來這燕王還真是沒有什麼江湖經驗。顧雲悰喏道“自然。”
殊不知,陳笒是在不滿他自己的反應。
那迷香顯然剛剛熄滅,一端還有些焦糊,香氣也沒有完全收斂。“這其中不光是草藥,還添了蝰蛇的毒液,用香料掩蓋住了,但是燃燒後,會......有些散。”單隻聞這一下,顧雲悰就已經有些昏昏欲睡,這蝰蛇是先用毒液將獵物麻痹不能動彈然後整個吞下,所以毒液中並沒有什麼傷人的作用,只是會讓人神智昏聵,動彈不得。
屏住內息,顧雲悰氣息慢慢平和。“果然厲害。”陳笒不知道是在說那迷香,還是在說顧雲悰。
“王爺,那幾個人帶上來嗎?”鄭伯將迷香收好,不定什麼時候,自己這邊也能用上,這可是連王府暗衛都能撂倒的東西,沒看顧莊主只是聞了一小下就有反應嗎。
“帶上來。”陳笒朗聲“掌燈!傳膳。”
侍女們託着油燈,蠟燭款款而入,後面有後廚的人端着兩口大號的鍋子上來,濃郁的上湯味道瞬間充斥了這個大廳,陳軒抽抽鼻子“好香啊。”
“小世子,這可是燉了幾個時辰的,當然香。”鄭伯給桌上的人佈置上碗筷,蘸料,以及蔬菜豆腐等素食,桌上算上陳軒也只有四個人,卻有兩口滿滿的鍋子和足量的涮菜。顧雲悰就算是傻也能看出,陳笒這鍋子,絕對不是給人吃的。
見父王和世子叔叔都不動筷子,陳軒也隱隱有所感知。陳笒看看一邊還沒有從有人刺殺的狀況中反應過來的惠妃,嘴角微微勾起。而站在角落的鳳梧,卻是不知想到了什麼,悄悄退到了屏風後面。
鄭管家注意到了鳳梧的動作,眉心動動,並沒做聲,沒看王爺裝不知道嗎。
幾個捆着麻繩的人被帶上來,陳笒嘖嘖有聲“大年夜的,來者都是客,捆着做什麼,解開。”黑衣人眼神嘲諷,他們幾人的手腳筋都已經被挑,就算是解開他們也不能做什麼。而這個解開,卻不是他們想的那樣。
鄭伯帶着幾個人帶着刑部用的八個十字木架上來,將他們六人一一捆綁好之後,還剩着兩個在側,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麼。
“你們現在的狀況,跪着是肯定不行,跪不住還要躺着。這讓你們坐着吧,我是實在對不住你們背後的主子這麼巴巴的讓你們來送死。”陳笒故作爲難的樣子讓顧雲悰嘴角上揚,實在是沒見過燕王無賴的樣子,這一下弄得他有些措手不及,而一邊的陳軒已經目瞪口呆了。
兩口大鍋在咕嘟嘟的冒着熱氣,屋內門窗大開,冷風進入讓大鍋上的熱氣化爲白煙,而陳笒就站在煙霧之後,形象有些模糊。
“身爲刺客,應當知道被抓之後會被問些什麼吧?”陳笒忽而坐下,用筷子夾起一片豆腐放在鍋中煮了兩下,豆腐切得極薄,瞬間就熟了,“是你們自己說?還是我問出來?”
六人好似看着怪物一樣的看着陳笒,他們之前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燕王竟然是這般人物。但是六人知道,自己的主子,可是個按照規矩來的人。
“王爺忘了,這幾位的下巴,可是卸下來了,就算是想說,也沒得說不是。”顧雲悰手掌叩桌,身形瞬間移到了六人面前,手如閃電將六人的下巴合上,又回到座位,連鍋上的煙都是在他坐定之後才飄忽了一下。
“現在可以說了。”顧雲悰輕笑,彷彿幾人早就準備好說了一樣。鄭伯心中驚訝顧莊主的身手,一邊快速的備上紙筆。六人互相看了一眼,齊齊要咬後牙中藏着的□□,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口中的牙已經消失。顧雲悰點點桌子,示意幾人看地上。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帶着藥囊的牙齒已經靜靜的躺在那裡。每人面前一顆,一共六顆,一個不少。
“本君在做世子之前,可是神醫來着,這小小的拔牙,不疼吧?”彷彿打開了開關一樣,顧雲悰話音剛落,幾人才感覺到口中的疼痛。陳笒在一邊微笑,神醫,能讓他治病的又有幾個,神毒還差不多。
“現在,可以說了吧?”陳笒走到近前,六人閉口不言,一副死扛到底的樣子。“看來你們還真是規矩人家出來的,非要我一個個問不成?”
“讓我問,那可是有代價的。”陳笒微笑,笑的十分和煦。“爲什麼來我府中?”一個明知答案的問題,六人誰也沒看見陳笒手中已經扣上了一個半個手掌大的匕首。話音落下,手臂一揮,剛剛被他問話的那人只感覺到肩膀處一痛,隨即整個左臂脫落。
明明沒有說話的機會,卻依舊動刑。斷臂之人咬緊牙關,不做言語。陳笒點頭,一邊的鄭管家低頭撿起地上的手臂,捆到了一邊空置的那個十字木架上左臂的位置。
大廳內的人都知道那兩個空置的刑具是要做什麼的了,已經被綁上的六個人冷汗漸起。“我再問一遍,爲何來我府中?”陳笒還是問的剛纔那人,“自然是殺你!”旁邊一人回答,陳笒扭頭,目光如刀“多嘴!”一條右臂落下,依舊被鄭管家捆到了那個木樁上。陳笒回到第一人的位置,“爲何來我府中?”
“殺了你,和燕王君。”那人被陳笒死死的盯着,嘴角不住的顫抖。陳笒滿意了,點點頭“不錯。”手臂再次一動,那人的右臂也被斬下。“這麼晚過來,大年下的也沒有頓年夜飯,多可惜。我府中的鍋子不錯,一會兒好好嚐嚐。”雙臂被斬,鄭管家適時在第一人的脖子上圍了一個繩子,以免他倒下,王爺不喜歡地面上血淋淋的。一邊的侍從拿起地上的手臂,手中持着一把剔骨尖刀,走到鍋子前,竟是一片片的削起肉片來。肉片落入湯鍋,濺起點點白色的湯底,從顏色上看,確實是高湯。
陳笒看着神色僵硬的第二個,微笑“你只有一個胳膊了,所以,不用你的胳膊,我只問一次,爲什麼殺我?”第二人眼睛瞪大,這個問題比起剛纔的有些意義但是和正題比起來又實在是不值一提。“我見你剛纔搶着回答,看來是個會說話的,這樣,我多給你點時間,慢慢來,我說了,只問一遍。”話落,一條大腿落在地上。陳笒擡頭“但是我沒說不會受罰。”
這次不用鄭管家了,自然有人將那條腿綁在刑架上。斷腿比起斷胳膊還要疼上百倍,第二人冷汗直冒,浸溼了身上的衣服。“因爲,有人看不慣你。想要除之而後快。”這個答案顯然並不能讓陳笒滿意。因爲很快,第二條腿就已經落下。
而此時,那個鍋子裡煮的肉片也已經熟了,被剃乾淨的骨架已經上了另一個空置的刑架。顧雲悰拿起自己面前的蘸料,“別這麼端過去,多沒滋味。”將蘸料澆上,還加上了一點香蔥,並上一勺湯。“那位壯士手臂已經沒了,你們去喂他吧。”指指一邊的兩個侍女,這些侍女從剛纔就面不改色,可見並非常人。
聽見後面的動靜,陳笒回頭讚許“還是王君想的周到。”顧雲悰輕笑“自然。”和剛纔的兩個字不同,這個自然說的甚是輕柔,卻讓被綁着的人一陣寒顫。看看被端過來的大碗,陳笒搖搖頭“本打算讓你們分食,看來這爲壯士的胃口倒好,不過沒關係,我們這還有的是肉。”踢踢地上那條腿,“拿去後廚處理一下再端過來。這麼大的一塊,吃起來多堵心。”
侍女們卸下第一人的下巴,將肉片用勺子喂進他的嘴巴。看看那人滿臉痛苦的樣子,陳笒擡眼,問第三人“可是覺得那肉不新鮮?你看他吃的一臉痛苦,不知道的,還以爲我這府中的廚子手藝不精呢。”
第三個人生怕自己回答慢了被卸下來什麼東西,慌亂的搖頭道,“不,不,是,是,新鮮的很。”
陳笒冷笑“我可是聽說,有一道活羊湯,是將羊的內腹破開,從口中灌入高湯,五臟六腑被慢慢燙熟,切下來爲片,澆上剛纔的湯,那滋味。”第三人身下突然傳出惡臭,竟是被嚇得失禁,臉上亦是淚涕橫流,已經是崩潰了。
“嘖嘖,真髒。”陳笒厭惡的退了兩步,揮手“帶下去洗乾淨。順便做上一鍋新湯。”第三人大叫“燕王饒命,我說!我說!”
“說什麼說,我還沒問你呢。帶下去。”轉瞬之間,已經審問過半,卻是一個有用的問題都沒問道。剩下的三人就算再傻也知道燕王的重點不在審問上。
陳笒看看第四個,“誰派你們來的?”第四個愣住了,剛以爲任務無法完成,就遇到燕王這個這麼正常的問題,“是,是二皇子。”
“二皇子?”陳笒挑眉,“真的是他?”那人猛點頭,卻不防不知道什麼時候放在他脖子下面的匕首,噗嘶一聲,血液涌出,陳笒搖搖頭“你說,你着什麼急。”說完,在那人身上擦擦手,順便卸下他一條腿“你看,本來你可以不用死的。”
“就剩下你們倆了,我那刑架上,還缺一個身子,一個頭。”陳笒指指那個已經被拼湊的差不多的刑架,“你們說,這身子是連着頭好看呢,還是和頭分開好看?”
沒等兩人回答,陳笒自己就搖頭“問你們你們也不懂,這樣吧,咱們換個問題。”
“是不是太子叫你們來的?順便嫁禍給老二?”陳笒用擦乾淨的匕首點點下巴,“我現在動不了二皇子,所以就算你們失敗了也沒關係,要是你們成功了,皇上更動不了二皇子,所以太子不光可以除掉我,還能抓一個所謂二皇子的把柄在。對不對?”
兩個刺客此時已經崩潰了,但是死死的守着牙關不能徹底崩,要不然就被拉下去做湯了。陳笒敲敲腦袋,“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你們說的,對不對?”
顧雲悰上前,將記錄好的口供拿過來“自然。”兩人見顧雲悰過來,想起他剛纔說那句自然的時候是什麼情狀,雙股不住的顫抖,陳笒一個眼神瞪過去,兩人乾脆的選擇暈倒,至少死的時候還沒有什麼感覺。
將昏死的人摁上手印,陳笒點點頭,跟鄭管家吩咐“把禮物做好,明晚送到國公爺府上。”鄭管家躬身應諾,周圍的侍從默契的擡走刑架上的人和殘肢,後面有人端着一桶桶熱水過來清理地面。
而那個煮了人肉的鍋子,自然也被帶了下去。換上了一口新的,濃郁的香味漸漸蓋住大廳內的血腥氣。冷風灌入,桌子上的鍋子依然在冒着熱氣。
“顧莊主膽識過人。”陳笒站在窗前,呼吸着冷冽的寒風,將胸中的殺意減弱,身上的味道也被漸漸衝散。顧雲悰擦淨雙手,剛纔他儘管沒有動手,但是依舊覺得手上沾上了血氣。“王爺還是早點休息吧。”
“休息?”陳笒看着忙碌的後廚煙氣,“雲悰,陪我出去喝酒如何?”
“好。”顧雲悰愣了愣,這是燕王頭一次在私下叫他名字。
而大廳內,陳軒看着已經昏厥的祖母,叫來兩個侍女將她扶下去休息,自己則走到書房,今夜,他是不可能睡着了。
衆人離開後,鳳梧從屏風後走出,手中的藥瓶漸漸握緊,公子該服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