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寒玉孤零零地站在帥府前廳,儘管之前有個小丫鬟請她坐下,還奉了茶水,可她還是決定站着等候。
雖然已打定主意犧牲自己,可心裡還是直打鼓,尤其看到那個十來歲的小丫鬟時,沒來由的多了幾分惶恐。
杜大小姐今天是特意打扮過的!
逃難時穿了一身男裝,哪裡帶得了像樣的裝扮,只得讓黑狼使了些銀錢,向本地婦女買了幾件尋常衣裳。雖然只是些粗布羅裙、荊木髮簪和自制胭脂,但憑着天生麗質的容貌和窈窕嬌稚的身材,倒也穿出一股子出水芙蓉般的清新之美。
杜寒玉面色平靜,心裡卻是一片苦澀。自己作爲寨主千金,從來都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何曾想過竟然會有一天,淪落到要靠自己的色相去取悅他人?
將自己精心打扮一番,期待着一個陌生男人能夠看中自己,將自己收入房中,這和倚門迎客的青樓妓女又有什麼分別?這讓她覺得很屈辱、很羞恥、很想哭。
她不止一次想要奪門而逃,可是腳下卻像釘住了似的,一步也挪不動。
爲了替死去的父親報仇,爲了保住父親的基業,爲了給忠心的弟兄們找一條出路,她不得不這麼做,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正在彷徨之際,忽聞腳步聲響,她連忙跪倒在地,雲袖一甩一收,雙手先觸地,再拱手,同時低下頭去,屈身拜伏下來,玉額虛墊手背,一絲不苟地行了個女子特有的肅拜禮,脆生生道:“小女子杜寒玉,叩見大首領!”
來人沒有迴應,杜寒玉心中愈發忐忑不安。
只聽頭頂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對方竟是走了過來,她已瞟見來人的足尖,額頭細密的汗珠頓時滲了出來。
只聽一個清朗的聲音道:“杜小姐請起,你是清風寨真正的繼承人,也是一寨之主的身份,不必如此拘禮。”
杜寒玉哪敢造次,從前倒也罷了,可眼下自己一夥七十三條性命,只在此人一念之間,先前黑狼藏起自己,已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如今只得加倍恭敬,但求挽回對方的心意。
“寒玉不敢,寒玉如今只是託庇於大首領羽翼之下的一名弱女子,有家難回,有仇難報,何談寨主之位?幸得大首領仗義收留,身受天高地厚之恩,然我等不思報答,妄行欺瞞之舉,以至主上震怒,寒玉自知過繆,今日特來請罪,萬萬不敢起身!還是跪着回話纔是規矩。”
杜寒玉連頭都不敢擡,身子伏得極低,額頭的汗珠滴落下來,打在青石地上,發出滴答滴答地微弱聲響。
她的目的達到了,劉楓最見不得女子楚楚可憐的模樣,心腸確實軟了,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這些人的到來,帶給了自己一個莫大的契機,可自己對待他們確實不怎麼夠意思。
劉楓溫言道:“黑狼他們歷經生死護你殺出重圍,倒也是赤膽忠心之輩,先前瞞着我,想必也是護主心切,有所顧忌,他們不惜冒犯我也要護你周全,這一點,劉某是極爲敬重的,我不怪他們便是!杜小姐請起來吧!”說着便伸手將她攙起。
在劉楓接觸到她的一瞬間,明顯感覺到杜寒玉身子一顫,整個人軟綿綿地,好似沒有力氣似的完全依在自己手上,心裡有點納悶,鐵頭的口供說得清楚,她是會武的!怎的如此嬌弱?
杜寒玉站起身子,微低着頭,臉頰上浮着兩朵紅暈,一雙明眸淚光盈盈,一排貝齒輕咬着朱脣,修長地十指絞在一起,好一副含羞帶怯、我見尤憐的動人模樣,看得劉楓有些失神。
她微微擡起臉來,偷眼看劉楓,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還是被劉楓臉上的那道長疤嚇了一跳,好恐怖的傷疤,幾乎從鼻尖一直劃到耳根,所謂的“刀疤劉”指的就是這道疤麼?
今後,我就要跟這個男人……
杜寒玉眼神裡本能地閃過一絲驚懼和厭惡,雖然短暫,但還是被劉楓看在眼裡,心下黯然——沒有人不希望自己長得俊美,有這樣一道傷,若是原來的世界,他都不敢出門了,如今雖然影響不大,甚至平添了幾分兇悍勇烈之氣,可他心裡難免會有一些些的自卑情緒,尤其是別人露出這種眼神的時候。
劉楓忽然驚覺,即使是明月,初見之時也嚇得不輕,而真正至始至終沒有在乎過這道傷疤的,惟有一個人——林子馨!是因爲她是醫者麼?還是有別的原因?自己對她是不是真的有所誤會?
杜寒玉收回目光,微微屈膝,福了一禮,“大首領寬宏大量!寒玉感激不盡!我等今後……但憑大首領做主……”
劉楓正想着心事,沒有深究她話裡的含義,揮手請她坐下,微笑着說道:“杜小姐放心!今後在我臥龍崗,你們會得到平等的對待,絕不會有人歧視你們!安心留下便是!”
這卻不是杜寒玉心中想要的答案,她微不可查地輕輕皺眉,看來,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杜寒玉沒有坐下,輕輕上前一步,怯生生地道:“大首領莫怪,寒玉心中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楓大大咧咧地坐到主座上,饒有興味地細細欣賞眼前的美女,曲指輕輕叩擊扶手,每發出一聲響都打得她心驚肉跳,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杜小姐不必客氣,有話請講!”
杜寒玉稍稍斟酌了一下言辭,說道:“大首領昨日一戰,全殲清風寨五千之衆,依那鐵猴子睚眥必報的性子,想必是要報復的!大首領可要預作綢繆,提前備戰,儘快做好應變準備纔是。”
劉楓搖了搖頭,“杜小姐多慮了,劉某雖然未曾見過那鐵猴子,但卻可以肯定,他是絕對不會起兵報復的,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幾日間,他便會派人過來與我停戰修和,甚至是締結同盟!”
“啊!?”杜寒玉這聲驚呼並非作僞,她是真的吃驚了,“大首領何以這般肯定?”
劉楓笑了笑,反問道:“杜小姐,你認得領兵來犯的光頭麼??”
“當然認得!”杜寒玉俏臉凝霜,恨恨地說道:“他叫鐵頭,是鐵猴子的拜把子兄弟,當初他們窮途末路,各帶人馬投入我寨,可恨這兩隻白眼狼,居然反噬恩主!寒玉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將他們碎屍萬段!”
劉楓點頭,說道:“你可曾想過,鐵頭追殺你們,用得着五千之衆麼?而那鐵猴子居然同意了!這說明什麼?”
看見杜寒玉疑惑的眼神,劉楓依然一臉笑意,用平平淡淡地語氣說道:“其實,他們哥倆根本不是一條心,只是那鐵猴子有腦子,而鐵頭卻是個傻瓜,他自以爲藉着追殺你們的名義,來我臥龍崗佔山頭,就好自立門戶,殊不知卻是中了鐵猴子借刀殺人之計!”
劉楓眯起眼睛,用一種自信的語氣說道:“臥龍崗建立至今,不是沒有人打過主意,可真正動手的無一例外,都死的很慘!鐵猴子派了鐵頭來,根本就沒安好心,他就是讓鐵頭來送死的!現在他的目的達到了,從今往後,清風寨就他一個人說了算了。”
杜寒玉目瞪口呆,回想黑狼之言,越想越是這麼一回事!心中驚駭莫名,自己還是小看了鐵猴子的心機!忽然轉念一想,豈止如此,自己只怕同樣小看了眼前這個劉大首領。
“此外,鐵猴子還有第二層用意!若是鐵頭慘勝或與我兩敗俱傷,他便出兵坐收漁翁之利!既除掉了異己,又擴張了地盤,一舉兩得!如今鐵頭敗得如此之慘,而我元氣未傷,他必然不敢來攻,反而會希望與我結盟,並以此鞏固他清風寨的勢力,至於他的條件麼,想必只有一條——重金贖回杜小姐你!”
杜寒玉神情頹然,慘笑道:“大首領果然高見!寒玉佩服!只是不知大首領打算如何應對呢?”
劉楓正色道:“我打算答應結盟!讓他把人帶回去!”
“甚麼?!”杜寒玉瞿然變色,俏臉煞白,微退半步錯開雙足,粉拳攥緊,渾身緊繃,隱隱擺開格鬥的架勢,顫聲道:“大首領言下之意,是要以寒玉爲犧牲麼?”一雙淚眼四下警戒,惶惶尋找着不知藏身何處的刀斧手,卻見廳堂敞亮,一覽無遺,心中更哀:是了,以他的勇武,擒我乃是舉手之勞,又何須埋伏刀斧手呢?
不料劉楓又搖了搖頭,輕笑道:“我答應和清風寨結盟,但是送回去的不是你,而是鐵頭,量他也不敢不要。”
心裡暗暗得意,小姑娘家果然好騙,三言兩語一激便已上當——果然是會武的!
杜寒玉聽了心下稍安,忽然想起自己現在的姿勢大有問題,急忙鬆弛了下來,恢復了垂手而立的謙恭模樣,擡眼一看,劉楓正似笑非笑的打量自己,情知上當,露了功夫,全被那人看在眼裡,心下懊惱不已。
心雖不忿,可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劉楓居然有意與清風寨結盟!這還了得?於是急聲道:“大首領,鐵猴子乃是無情無義的奸詐之人,與他結盟實屬與虎謀皮!此事萬萬使不得啊!”
劉楓自失一笑,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凝聲道:“你!是在鼓動我與清風寨爲敵麼?”
杜寒玉被他看得發慌,猶豫片刻,不知哪裡來了勇氣,硬聲道:“是!寒玉懇求大首領出兵爲我爹爹報仇!”
見劉楓含笑不答,杜寒玉把心一橫,咬着牙說道:“若大首領應允,寒玉無以爲報……願執箕帚……爲君婦!”言罷再次拜倒,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這句話抽空了似的,深深低下頭去,眼淚悄悄地滴落了下來——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