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若梅站了起來,說道:“爹爹,內患已除,外憂尚在,請部署禦敵之策吧。”
武破虜點頭道:“嗯,你先替爲父通報一下軍情。”
“是!”武若梅欠身答應,柔媚乖巧之極,可轉過臉來,登時變了個人,冰姿玉骨,不僅因爲她的晶瑩美麗與文靜高潔,更因爲她的冷豔桀驁,那面無喜怒,玉容不動的神情氣質,爭似一座萬年寒冰琢刻的美人冰雕,讓人望而卻步,莫可逼視。
她環視四座,在場的每個人都生出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座椅下被悄悄擺上了冰盆,涼氣嗖嗖往上冒。
只見她素手輕擡,兩根玉簪似的纖指略一交錯,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廳門大開,四名兵士推着一張帶滾輪的長條方桌進入大廳,正中央固定好。整個桌面是用膠泥塑成的五嶺羣山軍用沙盤,森林、山川、河流、城寨、山洞、陷阱,一應俱全,小到一棵樹,大到臥龍崗,無不製作得惟妙惟肖,極盡逼真。
衆人眼望沙盤,無不暗自感慨,軍師李德祿的這項發明,當真是沙場至寶啊!當然,這究竟是誰發明的,唯有劉楓心裡有數。
隨着兵士們行禮告退,武若梅翩然走近,袖中摸出一支半尺長的竹管,隨着她雙手抽拉,竹管節節延伸,變成一支三尺長的竹棒。
她往中間一點,“此處是臥龍崗……”竹棒往北偏出一尺,點在一座山頭上,“根據斥候傳回的探查報告,就在這個位置,有一股狄軍自北而來,規模約在五萬上下,兵力構成爲兩萬正規軍,三萬綠營兵,未發現攜帶攻城器械的跡象……”竹棒又回到臥龍崗周圍,連點三下,“一個時辰前,在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我軍外圍遊哨與敵斥候遭遇,很遺憾,未能全殲對方,因此,我們有必要認爲,臥龍崗的位置已經暴露,狄軍正在做進攻準備。考慮到戰場條件和氣候因素,狄軍連夜進攻的可能不大,我們軍略院預判的開戰時間是,明日清晨。”
她稍作停頓,給在場衆人留出思考消化的時間,隨後竹棒又點向臥龍崗南面的一處山谷,“根據最後一次信使聯絡,清風寨民衆目前在這個位置,也就是葫蘆谷,距離到達還有一天半,很遺憾,他們來不及進寨躲避了。”
武若梅乾淨利落地說完,竹棒一收,躬身退回原位,將中間的位置讓給了踱步而來的武破虜。
武破虜負手而立,不徐不疾地說道:“諸君,情況想必都清楚了。此戰,狄軍十倍於我,我軍處於絕對弱勢,能夠憑藉的,唯有臥龍崗的城防設施。因此,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據險死守,等待主公取得突破,乘勝回援。”
全場肅靜無聲,彷彿連呼吸都停止了。良久,張大虎表情一垮,搖頭道:“如今看來,確實只有這個辦法了,還有半天一夜的時間,我們該做些什麼?”
武破虜淡然說道:“第一,動員全體青壯民衆,赦免勞改營除韃子戰俘外的其他囚犯,令其全部參加城防,此事由喬大人負責!”
喬方書起身應命。他繼續說道:“第二,大開武庫,所有參加過民兵訓練的,全部分發甲冑兵器,但是最精良的裝備一定要首先保障忠義營,其次是新兵營。此事由張大人負責。”張大虎點頭稱是。
他走到趙鐵錘面前,問:“匠作營現存多少硫磺?”後者略一思索,答道:“十萬斤左右。”武破虜點點頭,“再加上所有的火藥試製品,全部啓封出庫,聽我調用!”
面對疑惑的目光,他淡然一笑,“一旦城破,玉石俱焚!”衆人聞言頓時肅然起敬,便是原本疑其用心的人,此刻也已棄怨釋懷。這個人,到底還是忠心主公的!
接着他又轉向了鈴兒,說道:“傳信給周家船隊,我們的行程要耽擱了。”
鈴兒恨恨點頭,一句話也不肯跟他說。忽然想起,他也沒說要耽擱多久,撤退計劃是否取消?切,拉到!無緣無故抓了程大哥,他要是腦袋不保,大不了一起死,這裡的人,我管他死活?
“若梅,你從軍略院甄選一批高年級學員,加上帥府三百龍牙親兵,自成一隊,屆時擔任預備隊和督戰隊,直接聽從我的調遣。”武破虜說着說着,回到了原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諸位還有什麼疑問麼?”
衆人相顧大驚,就這麼完啦?喬方書急急問道:“武參贊,清風寨趕來的民衆呢,他們該怎麼辦?”
武破虜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說道:“無能爲力!”
※※※
夕陽下,鈴兒氣呼呼地悶頭走路,她要趕去迎賓樓,那裡有她周家設立的鴿站,她必須要警告自家小姐,這裡已經沒救了,你的乖丫頭我,也沒救了,趕緊的回去吧,咱姐妹倆下輩子見了。
小姑娘一頭走,一頭恨,什麼狗屁參贊,整起人來倒是挺本事的,退敵之策就無能爲力,一點法子都沒了,就他方纔那幾條,便是我也想得出來,說不定還比他強呢!最可氣的是,最後居然還設宴鼓勁,真是豈有此理!喝喝喝,都要死了還想着喝,劉楓怎麼會重用這樣的人呢?看來他也不過如此!
她撅着小嘴兒走了一陣,秀眉一擰使勁兒一腳,將一顆攔路的小石子遠遠踢飛。小明月也真是,還夫人呢,就會哭鼻子,真沒用!要是換作了小姐……
這時,遠處傳來轟隆一聲響,打斷了鈴兒的怨念。她扭頭看去,見數百兵士正用數十條麻繩,拉倒了竹林裡的一座高大石碑,她聽小姐說起過,那是祭靈碑,紅巾軍的烈士墓碑。
邊上鋪着一長排圓木料,看這架勢,似乎是想將石碑挪走。鈴兒順着方向望去,正是瀑布下的一汪小湖。她不由嘆了口氣,要將石碑沉湖?死都不願敵人褻瀆烈士的英靈麼?唉!這些士兵都是好漢子,真是可惜了。
她忽然想起一事,如今大禍臨頭,我也活不了多久了,爲什麼一點兒都不害怕呢?因爲有十多萬人一起死?還是因爲……能和他……死作一處?
想到這兒,她不禁心跳如鼓,臉上騰起兩朵紅來,心虛地四下張望,見周圍空無一人,這才鬆了口氣……真是要死了,都這時候了,還在胡思亂想……她忽然停下腳步,不對啊!死都要死了,又有什麼想不得了?
她停步回身,雙手叉腰,面向臥龍崗的一切,無聲大喊:哼!鈴兒偏要胡思亂想,鈴兒就是喜歡程大哥了,願意陪他一起死!怎麼滴!?
正得意間,忽然有人輕佻地笑道:“呦兒!瞧那丫頭,一個人挺來勁兒吶,想男人了吧……”
鈴兒又羞又惱地回過頭,小臉已漲紅如血。角落裡不知何時冒出兩個粗布短衣的無賴漢,正一臉哂笑着向她指指點點。
鈴兒惱羞成怒,踢開小腳直衝過去,“笑什麼笑……”她說不下去了,因爲兩個漢子臉上的無賴神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看她的目光就像看一件東西,而不是看人。
一股危險的感覺衝上心頭:糟了!她驚覺不妙,轉身就逃,可雙方的距離已經太近了,近到對方大手一伸,直將她捂去半臉。不是吧!鈴兒驚駭欲絕,魂飛天外,可又偏偏喊不出,叫不得,唯有瞪起一雙驚恐的大眼睛,眼睜睜看着另一個人慢慢走近,雙手一甩,抖出一隻大麻袋來。
※※※
“快!跟上!日落之前必須翻過這座山頭!咱們就要到啦!”
路邊一塊突起的岩石上,楊勝飛看着緩緩蠕動的人羣,他只覺胸膛裡燃起了一叢烈火。
“你們每快一分,我們便少死一人”劉楓臨出發時的話語猶在耳邊迴盪。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拿鞭子抽,用皮靴踹他們的屁股,讓他們走得越快越好。
可是不行啊,這些人不是他手下的兵士,他們都是平民,或者說他們連平民都不如,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原本都是無組織無紀律的山賊啊。逼之太急容易造成恐慌和騷亂,值此關鍵時刻,發生任何意外都是災難性的。
如果有選擇,楊勝飛真的很希望讓別人擔負護送任務,他寧可在城頭血戰狄軍,也不願杵在這裡乾着急。
“校尉大人!我實在走不動了……”
“這都走了一整天啦,您行行好,讓咱們歇歇腳吧!”
“你想把大夥兒都累死嗎?!不帶這麼折磨人的!”
“俺不管了,俺就坐下了,你能拿俺怎麼地?”
……
不知誰起了頭,場面漸漸混亂起來,不少民衆竟然坐地不起,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盲從跟風,漸漸地,整個隊伍都停下了腳步。
場面最終還是失控了。楊勝飛露出痛苦又爲難的神情,他不善言辭,面對此情此境他竟是不知所措,急的手裡攥出一把汗來。
正在這時,忽聽清亮悅耳的聲音響起:“弟兄們!請聽我一言!”
“啊!是大小姐!”
“大小姐來啦!”
“大小姐在哪兒?快爲咱做主啊!”
楊勝飛轉頭看去,險些魂飛天外。原本坐在馬車裡的杜寒玉不知何時跑了出來,大肚翩翩的她正手腳並用,往小土坡上奮力攀爬。下邊兒李虎頭和越小刀滿臉冷汗,虛伸雙手,隨時準備接住她。
凡是看見的人,無不爲她捏一把汗,全都乖乖閉上嘴巴,誰都不敢說,誰都不敢動,深怕她一不留神跌下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呀,而且還是一屍兩命。全場竟是出奇的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