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嘭!”
二十臺旋風投石機同時發動,巨大的響聲刺人耳膜。劉彤驚而擡頭,一整排黑影呼嘯越過頭頂,劃破天空,翻滾着飛向衝鋒中的狄軍軍陣。這一刻,劉彤驚疑滿腹,偏偏還有餘力感慨:嘿!弟弟的投石機扔得可真夠遠!
命中目標!那是衝在最前面的重甲步兵方陣,落點就在人羣最爲密集的中部位置。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沒有飛石砸地的巨大響動,也沒有石彈彈跳的恐怖血路,發射出的東西一落下,似乎瞬間就被洶涌的人海淹沒,除了個別被砸個正着的倒黴蛋,根本沒有任何殺傷力,甚至都不知道扔了什麼、扔去了哪裡。
劉彤睜大了眼睛去看,一次呼吸,兩次呼吸,正當她第三次吸氣的時候……
“轟轟轟——!”
一團團耀眼的火光迸發而出,刺痛了劉彤的眼睛,她本能地閉上雙眼。下一刻,二十聲雷鳴般的巨響匯成一道驚天霹靂,震得她瞬間喪失聽覺,撲面而來的勁風裹着沙礫,把臉上的面具颳得叮咚作響,胯下戰馬受驚,嘶叫着人立起來,幾乎將她掀翻下來。
城上城下,數十萬人呆呆看着眼前駭人的景象——硝煙滾滾,高達三丈裹着黑色煙幕的巨大火龍捲地而起;伴隨着砂石塵土和破碎的兵器,無數手臂、大腿、人頭、內臟、肉塊……暴雨般拋灑下來,火光周圍十丈距離空無一人,十丈外上百人滾在地上嚎啕慘叫,有的斷手斷腳,有的腸穿肚爛,有的七竅流血,有的焦頭爛額,哭聲喊聲驚呼聲匯合成一股攝人心魄的巨大聲浪。
狄軍將士心膽俱裂,紛紛大叫:“這……這是什麼東西!?”
下一刻,城牆上萬人齊呼:“神雷降世乾坤靖,天火除魔掃六合!”聲如雷霆,裂天而起。
“妖法!——火德星君降天雷啦!”
這一聲喊,堪比聖旨倫音,衝在前面的狄軍立刻掉頭就跑,後面的士兵猶在驚顫,被前面的人羣一推一撞,本能地轉身而走。面對超出認知的天地神威,沒有人擁有停留的勇氣,整個軍陣在歇斯底里的混亂中扭曲後退。
“咔咔咔……”
可怕的聲音再次響起,第二波攻擊破空而來。這一回,有參照的操作手們割短了引線,超過半數的炸藥包在距離地面兩丈處凌空爆炸。
這樣的攻擊,是參照一戰時反步兵炮的設計原理——劣質火藥威力有限,加上人羣阻隔會削弱爆炸效果,落地爆炸只能殺傷十丈,而飛散的鐵釘鐵片卻能波及數十丈,相比落地起爆,凌空爆炸的殺傷效果至少提升30%。
爆炸的巨響,火焰的高溫,以及劇烈的空氣震盪過後,無數狄兵在亡命奔跑中被濺射的彈片削飛了頭顱、割破了咽喉,扎穿了後腦,更多的士兵被碎片刺傷了手腳,慘叫一聲撲倒在地,隨即被洶涌的人羣活活踩死。
攻擊還在繼續!——第三波、第四波攻擊,操作手更加熟練,準度更高,所有的炸藥包都做到了凌空爆炸。
連續不斷的劇烈爆炸,彷彿天降萬雷,地火焚野,想來就算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混亂的軍陣愈發糜爛,包括精銳重步兵軍團在內,前鋒位置的十多萬狄軍徹底崩潰,再也沒人試圖控制戰局,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逃!
劉楓穩立城頭,手按女牆向下望去,狄軍已退出投石機的攻擊範圍,好像一窩沒頭的蒼蠅猛扎進了後軍。後軍多由戰力較弱的輕裝步弓手組成,紀律性和戰鬥意志原本就差了一個檔次,眼看精銳的重步兵團敗退若斯,那也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一經接觸,可怕的混亂立刻擴散開來。
毫無疑問,狄軍潰敗之勢已成!
“傳令!停止攻擊!”劉楓深吸口氣,重重吐聲:“擂鼓!吹衝鋒號!”
“嗚嗚嗚——嗚!”
逐寇軍三短一長的衝鋒號響起,劉彤從恍惚莫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劉楓最後的話語從心底裡飛閃而過:“不準衝鋒,直到……衝鋒號響!”
衝鋒號響……衝鋒號響?——衝鋒號響!
“無顏軍所屬!——突擊!”劉彤高舉鐵槍,策馬如飛。
“衝鋒!衝鋒!”王擎蒼厲聲呼喝,緊隨其後。
“有我無敵!——殺!”無顏軍特有的戰號如雷震天。
25000名無顏鐵騎拉下面具,在嘶聲力竭的吼叫中,揮鞭如雨,奔馬如箭,猶如一道破堤而泄的滾滾洪流,浩浩蕩蕩涌向前方硝煙瀰漫的戰場。
在寬闊無垠的曠野上,當步兵遭遇騎兵突擊,哪怕是最頂級的重裝步兵,也唯有結陣固守方有一線生機,可眼前的狄軍空有數十萬之衆,卻盡是惶惶奔逃的背影和密密麻麻的後腦勺。
這一刻,勝負已定。
悶雷滾地般的巨大轟響中,成千上萬急速翻動的馬蹄將浸滿鮮血的泥土踏得四散飛濺,鐵甲、兵器、馬凱發出的金屬碰撞聲嘩嘩響成一片,密如繁星的矛尖和高高舉起的馬刀映射着血一樣的晚霞。
不到十次呼吸,奔騰的鐵流追上奔逃的潰兵,彷彿燒紅的鐵條刺入厚厚的雪地,徒步狂竄的狄兵連喊一聲“救命”都來不及,就被大片大片砍倒、刺穿、撞翻、踏成一堆肉泥。摧枯拉朽,當者披靡。
作爲衝鋒箭頭的劉彤此刻格外兇猛,她深悔自己在最後時刻對弟弟產生了懷疑,這簡直是無法寬恕的罪惡!呼吸着充滿硝煙味的灼熱空氣,劉彤整個人都彷彿燃燒了起來,她將這份慚愧、這份自責統統化作衝鋒的勇氣,源自霸王的血脈之力在這一刻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一丈長的全金屬特製長槍,在刺穿了八名狄兵後已像掛滿了的糖葫蘆,他們有的是身着鎧甲的重裝步兵,有的是披獸皮甲的步弓手,甚至還有一名帶斗篷的千夫長——他還活着,正用滿是鮮血的雙手死死抓住槍桿。
劉彤看都沒看,她狠狠一甩長槍,死屍成串拋飛,巨大的力量使它們成了人肉炮彈,血肉拋灑,激射而出,超過一倍的狄兵被重重砸倒,被緊隨而至的馬蹄無情踐踏,整個踩進泥裡,用血肉滋潤了這片戰亂荒蕪的土地。
身後,王擎蒼縱馬緊隨。世上就是有他這種人,爲戰場而生,以殺戮爲樂,就像吳越戈一樣,天生的殺神。他的眸子灼熱無比,就像兩團烈火在熊熊燃燒。他的吼聲是如此巨大,活像一隻蠻荒巨獸,張牙舞爪仰天咆哮,盡情抒發心底裡那股嗜血的歡快。
與劉彤的愧疚不同,王擎蒼心裡只有暢快。事實上,他至始至終從未有過絲毫縈懷——殿下是先王的兒子,他的謀略自己無法看穿,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只管下令,老子只管廝殺,他下對了令,老子就殺得痛快,他下錯了令,老子就死給他看——這就是他媽的天經地義!
面對紛亂的戰場,王擎蒼的戰法就像他的頭腦一樣簡單:他靠雙腿控制戰馬,與前方的劉彤保持一條直線,如果說前者是破甲的刀尖,那他就是撕裂傷口的鋸齒,伏低身子,張開雙臂,兩枚碩大的八棱甕金錘兩側擺開,那是死神張開的翅膀,將沿途遇到所有後腦勺統統敲碎,留下兩道由無頭屍體組成的血腥軌跡。
小小突破口不足兩丈寬,可是對於縱橫幽燕的無顏鐵騎,夠了!馬刀翻飛,人頭滾滾,戰場像燒開的滾水,霎時一片翻騰。死亡和殺戮交織無間,鐵與血是天地間唯一的風景。
騎兵過盡,人潮未絕。即墨城就像一部自動造人的機器,三門齊開,從那並不算寬大的門洞裡不停地吐人。
男人、女人、老人、甚至孩子。那是永勝軍的戰士和即墨城的百姓。他們手持刀槍、鋤頭、糞叉、釘耙、木棍……一切質地堅硬的物件都成了足以致命的武器。目標——前方狄軍!
百姓還是百姓,手裡的傢伙也還是農具,可是,他們與平時大不一樣了。——按照楚王殿下下發的式樣,他們找遍了即墨城所有可以用作染料的東西,染坊的顏料,書齋的墨汁,小塊的煤炭,甚至是竈臺裡的黑灰,在彼此臉上畫上了風格詭異的彩色符文,那是傳說中火德星君開過光的所謂“天兵天將請神符”。
不過由於百姓們畫工粗陋,描得似是而非,一個個的,看上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偶有狄兵回頭一望,無不嚇得魂飛魄散,尿溼褲襠,涕泗滂沱地哭叫:“媽呀!妖兵鬼卒殺來啦!”
看過第一眼,再沒人敢回頭看第二眼,逃亡的勁頭愈發兇猛,可速度卻提不起來,整整二十餘萬人一起跑,人推人,人擠人,人踩人,摔倒的,絆倒的,暈倒的,彼此撞在一起同時倒的,這些全都會影響逃跑的速度,排在隊伍末尾的人,雖然腿拼命在蹬,可速度其實跟走路沒什麼兩樣。
衝鋒就大不相同了,心齊膽壯狂奔猛衝,排在前方的人,那可是實打實的全速前進,只幾次呼吸的功夫,即墨軍民就已銜尾追上,煞那間殺聲四起,慘叫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