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戲就要做全套!因此,李德祿給劉楓準備的這處帥帳,乃是標標準準的將軍行轅。
大帳分爲前後兩進,前帳是辦公區,作爲聚將議事之用,而後帳則是休息區,可供統帥住宿安歇。
帳內地圖、帥案、令箭、兵器架,掛甲架等各項設施整整齊齊,一應俱全,說不出的威武肅穆。
眼見四下無人,劉楓也難免心癢,畢竟這種正宗的軍帳從前只在電視上看過,現在身處其中,尤其還是個高規格的將軍帳,如何能不好奇?
於是一會兒摸摸帳篷的布料,一會兒拍拍支撐的木柱,再縱身往那帥案上一趴,將令箭拔出來又放回去,口中自言自語,振振有詞:“大膽!竟敢在帥帳放屁!來啊,拖下去,斬!”然後又自己換一個語氣“大帥饒命!容末將戴罪立功!——啊!”一出雙簧玩的不亦樂呼,那興奮勁兒彷彿是到了古代戰爭主題樂園一般。
玩的興起,劉楓一把拔出兵器架上的開山大刀,擺開架勢,原地舞將起來,嘴裡字正腔圓地唱道:“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我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鏘鏘鏘……鏘鏘……”
只是劉楓沒學過武藝,這一手瘋魔刀法,雖然舞得虎虎生風,但卻毫無章法可言,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所幸沒有人看,否則只怕是要大大的對不起觀衆。
沒事兒!咱力氣大!咱講究的是無招勝有招!乃是最上乘的功夫!劉楓刀勢一收,右手握住刀把尾端,猛力向後揮出,口中大喝一聲:“看我一招神龍擺尾!……噫哇剎……剎……啊!”
劉楓揮刀扭頭,入眼之處竟是一個清秀的小女孩,正掀起門簾,從後帳探頭走出,不想迎面趕上大刀落下。
凜冽的刀風吹起女孩兒前額的劉海,露出小巧可愛的額頭和額頭下驚駭欲絕的小臉。
劉楓大急。這一刀乃是收招,出了八九分力,此時刀勢已老,如何收剎得住?只能眼睜睜看着大刀落下。
遭了!來不及了!劉楓不忍地閉上了眼……他的思維一下子中斷了,停止了。突然,張翠兒的音容笑貌從腦海裡倏然閃過。
不!決不能再害死第二個!
此念一起,瞬間佔據他全部的意識,當下什麼都顧不得了,只留下唯一的念頭:救人!
電光火石之間,劉楓大叫一聲,左手猛然揮出,狠狠一拳砸在右臂上,只聽“咔嚓”一聲脆響,硬生生地將刀勢推偏了半尺,堪堪從女孩兒的左肩擦過。
“咣鐺”一聲巨響,大刀重重斬在地上,刀柄脫手而出,刀鋒整個沒入土裡,激起一大片灰塵。
一縷青絲和一片薄薄的布料在灰塵中飄蕩而下,旋轉着飛過高速震顫的刀柄,最後緩緩落在了泥地上。
劉楓這一下全力施爲,一時也緩不過來,僵在那裡喘粗氣,忽有陣陣鑽心劇痛傳來,直疼得他冷汗直流,心裡暗暗叫苦:右臂,折了。
女孩兒愣愣站在原地,四目交視,大眼瞪小眼。少頃,小眼一閉,仰天便倒,可憐女孩兒活活嚇暈了過去。
這時,帳外“嗖”“嗖”衝進來兩名手握橫刀的兵士。
這兩人至始至終就一直守在帥帳門口,聽得裡面種種響動也見怪不怪,由得自家主公獨個在裡頭撒潑發瘋,只是心裡暗暗好笑,就算再英明神武,再高深莫測,再少年老成,主公到底還是一個貪玩的半大娃娃不是?
可再聽就不對了,主公竟然大聲驚呼,又有重物頓地的巨響,兩人這才衝進帳去,只見主公呆立牛喘,右臂軟軟垂下,一把大刀劈落在地,刀旁倒着主公的貼身丫鬟,竟是生死不知……
一見這架勢,那還了得?兩人心中大急,飛速前衝橫刀一架,一前一後擋在劉楓身邊,口中大呼:“有刺客!主公受傷了!護駕!護駕!……”
喊聲一起,兩邊大營頓時一陣騷亂……
※※※
半個時辰之後,帥帳。
“啊——!”一聲長長的慘叫響起,頓時吵得女孩兒悠悠轉醒。
眼前漆黑一片。我這是在哪兒?好暗啊,我,死了嗎?這裡是陰曹地府麼?女孩兒嚇了一跳,動都不敢動。
慘叫如此淒厲,莫不是,已然入了十八層地獄?
可是……可是……月兒從未做過壞事,活着一生命苦,死地更是如此冤屈,爲何竟被髮往十八層地獄呢?
那判官都還沒問過我呢!怎好如此輕率?我……我要找我娘去……女孩兒心中滿是委屈,兩行淚珠兒滾滾而下。
忽聽有人說道:“好了,主公,手臂已經接好了,不過臂骨裂了,傷得不輕。”
主公?便是那個砍死了我的人嗎?那個人看上去好凶惡,盔甲上全是血跡,臉上那道疤更是嚇人……
他怎麼也來了?接手臂?是了!定是他失手害死了我,所以要到地獄中受斷手之苦……
唉!……這事兒也怨不得他,他確實不是故意的,可月兒也不是故意的呀,人家只是聽他一個人玩得熱鬧,想陪他一起玩兒罷了,哪曉得他在玩命啊!女孩兒心裡好一陣埋怨……
但又轉念一想,他……他可是殺韃子的大英雄吶!就這麼死了?莫不是……是我害了他?
一念及此,女孩兒恍然大悟:是了!定是因爲這番罪孽,月兒才被罰到了此處……嗚嗚……連死也有罪,月兒好可憐啊!哭的愈發傷心起來。
這時,第三個人說話了:“主公真是宅心仁厚!寧可自斷一臂也要救下了那個小丫鬟。”
這個聲音好像有點耳熟?救下了……小丫鬟?……是指我嗎?難道我還沒死?
主公越說越怒:“哼!笑什麼笑?看看你乾的好事!那小姑娘差點就沒命了!手斷了就斷了,還能再接好,人要是劈成了兩半,你能讓她活過來?”
果然沒死?是他救了我!他是個面惡心善的大好人!……她忽然驚覺:啊!自斷一臂?是……爲了我嗎?女孩兒心中既歡喜又感激,現在更多了點感動。
外帳的劉楓不知自己被髮了好人卡,猶自發怒,右臂尚在李行雲的手中綁木板,剩下能動的左手漫天飛舞,手指就快戳到張大虎的鼻尖上了,唾沫星子更是噴了他一臉。
“你還敢笑!丫鬟的命不是命啊!”內帳的明月聽了大爲感動,忽聞主公又嚷:“說!她是哪兒搞來的?”頓時氣的直翻白眼。
小嘴一撇,切,這人說話真不中聽,我又不是物件,什麼叫“搞來的啊”?人家是自己要來的!想及此處,又覺不妥,幸好只是自己想想而已……可小臉蛋卻還是紅了。
“額……主公息怒……”
張大虎抹了把臉,陪着殷勤地笑,忽見劉楓瞪他,頓時不敢再笑,換上一副嚴肅表情說道:“主公有所不知,明月姑娘是吳員外府上丫鬟,父母雙亡,孤苦無依,說是欽佩主公英雄氣概,主動要當貼身侍女。屬下琢磨着,主公身邊有個伶俐丫頭服侍着倒也妥當,就允了,着她內帳相候,一時未及稟報,屬下知罪……”
這話說的半真半假。事實上,張大虎開門見山,明言主公缺一個侍女,言下之意就是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於是年紀最幼、最老實巴交的明月便被大夥兒推了出來,加上張大虎口若懸河,舌燦蓮花,什麼身份尊貴、將門虎子、少年豪傑、抗胡英雄等等等等,直把劉楓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於是選舉公推便成了自告奮勇。
主動要求來當侍女?還有這等好事?莫非是我的粉絲?話說那女孩兒倒也長的清秀可人……
思及此處,劉楓頓時心情轉好,右臂彷彿也不那麼疼了,可嘴裡還是心口不一。
“哼!打仗就是吃苦!哪裡還要人服侍!一會兒我親自問過,若得知是你逼迫的,你等着瞧!……哎呀!”卻是李行雲完成了包紮,看看包得挺漂亮,拍了拍試試結不結實,疼得劉楓再次大呼小叫起來。
“行了!別裝熊了!爲師的手藝那可是江湖一絕!你小子皮厚肉粗,再加上龍虎山獨門靈藥,估摸着一個月之內便可痊癒了”。
劉楓暗自腹誹,可嘴裡卻不敢怠慢,連忙陪着笑臉謝道:“師父的本領最是了不起,您說一月便是一月了。”
“主公再歇一會兒吧,這戲臺子還沒搭好,一會兒還有得忙呢,我等先去準備啦。”言罷李行雲起身往外走,張大虎也乘機告退,急急溜走了。
帳子裡又剩下劉楓一人。他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那女娃娃醒了沒有?嗯……看看去……”
明月聞言大驚!頓時慌亂起來。哎呀!他要進來啦?那可如何是好?有了!繼續裝暈!於是馬上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唰!”門簾掀開,劉楓探身進了內帳,點上油燈,藉着如豆的燈光,看了看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女孩兒。
直到此時,劉楓纔有機會細看了她的樣貌,小女孩年紀幼小,大概十來歲,身材嬌小玲瓏。一條嫩黃色的高腰長裙,外搭一件淡青小袖衫。一蓬青絲挽在頭上,梳成拖着兩條小尾巴的雙丫髻,甚爲可愛。
皮膚白皙水嫩充滿青春活力,五官俏美精緻,清秀中透着一股子青澀,宛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兒,招人歡喜,惹人生憐。端的是個小美人坯子!貌似有這麼一個可人兒當粉絲也不是什麼壞事哈……
還沒醒嗎?看來是嚇得不輕……劉楓正轉身要走……咦?
細眼看去,女孩兒雙目緊閉,可秀眉緊鎖,眼皮子還在微微顫抖,小臉漲得通紅,渾身僵硬緊繃得不像話,兩行淚痕更是深深地出賣了她……原來是裝的!
小女孩想裝但又裝的很不到位,憨戇摸樣說不出的可愛,劉楓頓時覺得十分有趣。
似他這般遊走徘徊於生死間的人,在性格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弊病,往往趨於兩極化。劉楓的毛病比較特別,或許是幼年孤苦寂寞所致,他特別愛捉弄女孩子,雖然都是善意的玩笑,可這種愛好出現在黑幫首腦人物身上,難免引人遐想,常常被人誤解,曾讓他博得了變態的美名。
如今他老毛病犯了,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這個女孩兒。
於是口中故意說道:“哎呀!原來還沒醒嗎?那我過會兒再來……”然後步伐沉重向外走去,用力一甩門簾,發出“唰!”的一聲響,人卻如貓兒般踮手踮腳地蹦了回來……
他出去了嗎?傾聽了片刻,四周毫無聲響。
女孩兒不由送了一口氣,睜開烏溜溜的大眼睛,入眼之處卻是一張含苞待放的刀疤臉,正帶着捉狹的笑容,在極近的距離逼視着自己。
女孩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比花解語的大眼睛眨巴了兩下,隨後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震得劉楓雙耳欲聾,正要開口取笑兩句,不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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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卻是女孩兒在驚嚇之下,全然忘記尊卑,本能地甩開小手,飛出老大一記耳刮子。劉楓不及閃避,啪的一聲,正中左臉,甚是清脆爽辣。
這一記耳光打過,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愣住了,兩人再次大眼瞪小眼,各自想着心事,誰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劉楓想的是:報應不爽啊,自己抽了多哈一耳光,不成想當晚就遭了報應,也捱了這麼一下,只是這丫頭反應也太大了一些,難道我有那麼醜嗎?這小摸樣還真看不出來,竟也有如此彪悍潑辣的一面。
女孩兒想的是:完了完了,這下真的死了,身爲奴婢竟然打了主人一記耳光,那還了得?哪裡還有活路?這個壞人!爲何要來嚇我,害我鑄成大錯!剛剛活過來,竟然又要死了,娘啊!月兒又要來找你啦!
正在這時,帳外有人輕聲喚道:“主公,大戲要開演了!”
得!先辦正事兒吧,劉楓捂着臉頰,幽幽看了女孩兒一眼,一臉惆悵的轉身出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