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之事,很快便有了結果,讓世界大跌眼鏡的是,美利堅這次竟然同意了夏威夷的解決方案,允許夏威夷以加盟州的形式,加入美利堅合衆國,並且特別允許,夏威夷羣島,可以在五十年後,實行全民公決,再次決定是否繼續加入美利堅合衆國。
倘若這已經讓世界各國驚訝的話,那接下來的事情,則更加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因爲夏威夷,不,這時候應該稱之爲美利堅合衆國的夏威夷州,竟然實行的,是君主立憲制。
但若說是君主立憲制,又有些不像,據全程參與夏威夷事件的清國人張元濟其後所述,這夏威夷的政制,倒是稱得上是東西合璧,中洋結合。
這夏威夷,雖然是君主立憲,可其下,仍是三權分立,有議會主掌立法,有兩級法院負責司法,而其行政,最具漢家特色,其行政的首腦,稱宰相,有權任命掾屬,另有太尉執掌軍事,御史大夫專管監察,一應體制,倒是像極了有漢一朝,但是隻有置身於夏威夷的人才知道,這其中的似與不似之間的差別,畢竟,小國寡民的夏威夷,是遠遠不能和鑄造一個民族靈魂的煌煌漢朝相提並論的。
依舊是清晨,檀香山的碼頭,只是秋去冬來,時節已變,不過,這變得,也不僅僅是時節,還有許許多多。
“筱公,這幾本,就是我所欠的書債了!”坐在碼頭外的茶棚上,朱丘笑吟吟的將幾部譯好的書稿,遞給張元濟。
張元濟略翻了翻,一部是牛頓爵士所著《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一部《**論》,另外一部,居然是《戰爭論》,張元濟將書收起,卻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遞給朱丘,說道:“這是我在每日閒暇時候,將這兩月來在夏威夷並美利堅的見聞,細細記錄而結成的一本冊子,你且看看,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朱丘雙手接過,一頁一頁翻看起來,書不厚,朱丘翻看的也快,不多時,朱丘便已經看完,他放下書,凝神想了一會兒,這才說道:“其餘均可,只有一處不佳。”
朱丘將書翻開,指向其中一處說道:“我是朱明後裔,書中此時不宜出現我的名字。”
張元濟聞言,也是恍然一笑,說道:“不錯!不錯!這兩月來與你待在一塊,竟然忘記了。此時,你的名字還是不要出現在清朝的視線中的好。”
說完,張元濟便把書拿過來,剛作了個要撕的動作,朱丘急忙說道:“筱公,這一本,且留與我做個紀念吧!”
…… …… …… …… …… …… …… ……
汽笛一聲,郵輪便要離港了,張元濟站在船頭,雙臂倚在欄杆上,遠遠的望着夏威夷這一片熟悉的土地。也是奇怪,他在這夏威夷,滿打滿算,其實不到三週的時間,可其中波瀾詭譎,柳暗花明,變幻之繁複,曾讓自己一時恍惚又回到了戊戌變法那年。此時就要離去,自己這心裡,卻異常的留戀這片美麗的島嶼。
那碼頭上,忙忙碌碌的依舊是些華人,看起來,一切倒十分的彷彿自己剛來時的那樣,人聲鼎沸,人潮如涌,並不曾經歷過那一場血與火的洗禮。勤快耐勞的漢人們,一個個依舊辛苦的忙碌着,賣早點的吆喝聲,扛包的嘶喊聲,夾雜在海水和汗水裡,遠遠的散了開去。絲毫看不出,他們在那一日,竟是那麼的奮不顧身,那麼勇猛無畏。太陽慢慢將碼頭撒上一片金黃,這真是一個能讓人內心充滿着新的希望的清晨啊!
此刻張元濟的心中,便充滿着希望。因爲他在這異國他鄉的土地上,見到了許久沒有見到的漢家的精神,那是春秋節義,一種古老而美好的情操。
張元濟不自禁的摸摸胸口,那裡熱的很,在這四十不惑的年紀,這老天,終於又讓自己看到了一點民族的希望。
懷裡那個盟約,還有那個玉牌,讓他又感覺到振奮,更感覺到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此次回國,自己的職責,又多了許多,但是,這何嘗又不是自己內心所願呢。
海風吹來,也帶來一絲溫暖,張元濟不由的又想起剛纔的事來。
“筱公可知道,您遠渡重洋,送來的遺書中,伯蓀說了什麼嗎?”朱丘說完,輕輕的遞過一張紙來。
張元濟接過來一看,果然是徐錫麟的筆跡,只見上面寫道:
“字付公子臺鑒:
“伯蓀謀事不周,致有今日之敗。事已至此,伯蓀唯有一死,以謝諸君。爲國而死,青史留名,伯蓀餘願已足。但當此時節,死國者易,存國者難。我死以後,恐競雄(秋瑾)亦不能免,果真如此,則洪門在東南已無領導之才。唯請公子再選俊傑,重整東南之地。伯蓀私心相薦,有喻氏培倫,或可代我之責。
“筱齋吾兄,名門望族之後,博學通達,素有革新國家之志,五年來,我與之相交,更覺其人難得。伯蓀臨死之際,願以畢生名譽作保,推薦其入我漢留一脈。
“吾兄不久之後,將持我之玉牌與東南名冊,交予公子,公子可細察之。
“伯蓀匆匆。”
張元濟看完,不由吃了一驚。原來這徐錫麟,竟是要自己身入漢留一脈。張元濟擡頭看看朱丘,只見朱丘臉上亦是一片誠摯。
張元濟低下頭去,仔細忖度。將自己這庸碌一生,與夏威夷上的驚天鉅變,仔細的又想了一遍。
最後卻搖搖頭,對朱丘說道:“伯蓀實在是高看我了。我張元濟德薄才疏,實在是難以擔當如此重任。”
朱丘一笑,說道:“伯蓀此舉,深合我意。筱公毋需要多謙。筱公當知,我漢留一脈,與洪門不同,爲的不是恢復大明江山,甚至我漢人江山,爲的乃是存亡續斷,使我中華五千年以來源遠流長的文明不因政權交替而斷絕。如今有清一朝,若能保有文明,消弭滿漢分際,則清朝綿亙千秋,亦是我漢家幸事。只是如今故國處在三千年未遇之大變局中,我觀那滿清,又專以部族統治鞏固其權,敗亡只怕就是在頃刻之間。那時朝野變動,這漢家許多詩書典籍,恐怕不免容易毀於戰火。我希望筱公入我漢留,此去故國之後,能夠廣收天下之書,或築樓藏之,亦可運至夏威夷處,由我存管。倘若能讓我漢家文明不至在此次變亂中傷的筋骨,筱公,你我便是善莫大焉了!”
朱丘一番話說的張元濟心動不已。他自幼苦讀,深受這漢家文明詩書禮儀的薰陶,自是將這典籍,看的比自己性命還重。尤其去年經歷了皕宋樓之事之後,更是加倍重視漢家典籍,但張元濟也深知自己人單力微,需要聯合他人方纔能成事。何況此刻朱丘說的變亂,雖然離得仍然很遠,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更何況是關係到詩書典籍文脈傳承的民族大事。張元濟心中知道,要在這變亂之前,廣收天下之書,所費一定不小,只恐怕千金散盡不過是尋常罷了。單靠自身財力,是絕無可能的。也只有依靠漢留之力,何況,保住漢家典籍不致於散失,也是自己一直以來的心願。
想罷,張元濟便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願意加入漢留。”
朱丘聞言大喜,連連擊掌大笑。好一會兒,才從懷中取出一面玉牌,遞給張元濟,說道:“這是我漢留的命牌,筱公要好生收藏,持此命牌,可以號令各地洪門。”
張元濟接過一看,只見玉牌的正面,是一個篆體的“漢”字,背面是一條盤旋的長龍。玉作碧色,晶瑩剔透。
張元濟將玉牌小心的收到懷中,朱丘又遞過一張硝制過的羊皮,上面用正楷寫着漢留組織成員的各項義務。張元濟咬破中指,以血爲墨,簽上自己的名姓。這便是加入了漢留一脈。
“你打算何時迴歸故國?”分別在即,張元濟忽然問道。
朱丘笑着說道:“我與清門,有十年之約,想來再過五年,便須回到故國,瞭解一下恩怨。”
張元濟點點頭,說道:“那麼五年之後,我們再見了。”
朱丘也點點頭,說道:“五年之後,再見吧!”
張元濟轉身便要離去,忽然,轉過身來,向朱丘問道:“你究竟叫什麼名字?這方生,是你的字還是號?”
朱丘一愣,不知道張元濟問這個做什麼,但依舊答道:“倒是我一直疏忽了。我姓朱名丘,字方生。”
張元濟點點頭,說道:“方生方死,生不足喜;方死方生,死不足悲。可是從這一處來?”
朱丘啞然失笑,擺擺手,說道:“筱公誤會了,我母親姓方,故我曰方生。”
張元濟哈哈一笑,說道:“原來如此。”說罷,轉回身,大踏步的去了。
朱丘看着張元濟遠去的背影,心裡暗暗的想,此時我雖然是朱方生,可是五年之後,當我踏上故國之時,會是另一個名字,那時,不知道筱公是否也知道其中真義?
第三卷 小國寡民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