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武昌漢軍,乃是由蔣翊武、吳兆麟、方信孺領隊,馬榮爲先鋒,先是乘船,入了湖南境內,便棄舟上路。也如馬雷那路一般,遠遠放出兩騎馬在前面奔路傳訊,將武昌漢軍的消息,沿路的傳出去。
因他們走的陸路,便與援鄂湘軍錯了開去。湘鄂兩地,你援我,我援你,倒是來了一個互換。
蔣翊武等人行至半途,便遇到迴轉的藍綜,藍綜告訴衆人,長沙已經光復,公推了焦達峰和陳作新爲都督。
這二人其實都曾在武昌,與衆人一起謀劃起義之事。見長沙已在他們二人手中,蔣翊武的心,便放鬆了許多。這一路上,行軍也就不如前些日子那般急切。
這一日天快黑時,終於到了長沙城外。只見城門處已經張燈結綵,鑼鼓齊備,正在等待着武昌漢軍的到來。
蔣翊武心中高興,便一馬當先,直向城門外的綵棚奔來。快到時,他甩鐙離鞍,快步向前走去,卻驚訝的發現,棚外迎接的衆人中,並沒有焦達峰與陳作新兩人的身影。
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越衆而出,對着蔣翊武一拱手,說道:“這位便是武昌的蔣伯夔吧?鄙人譚延闓,在此恭候多時了!”
原來,譚延昭得知武昌漢軍要來的消息,大驚失色,一把握住農泉刃的胳膊,叫道:“溪篌,無論如何,救我譚家一救!”
農泉刃沒想到事情會有如此變化,也是心中暗驚。但他畢竟經多識廣,片刻間便安靜下來。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是絕對不能抽身而去了。
“玉庵,你莫要驚慌。且聽我說,”農泉刃心念飛轉,不一會兒便有了主意,“此刻需辦三件事。第一,將北門外擠兌的衆人,都召回來,告訴他們,湘善記洋火局的紙票,由你們譚家作保;第二,你馬上派人,去鐵佛寺收拾陳作新的屍首,將那裡清掃乾淨,必不能下任何線索!第三,告訴你族兄,這禪讓的把戲,不要再演了,火速出來安定人心。”
譚延昭見農泉刃不過一剎那,便應對的無比妥帖,方纔知道爲什麼家中那位祖宗非要請農泉刃作這一次的謀主,心中對老祖宗佩服無比。
“好,我這就去辦。”譚延昭應了一聲,便急忙轉身,便要離去。
“慢着,”農泉刃仔細一想,又叫住了他,“前兩件你吩咐手下去做,第三件我去,你去告訴譚族長,問問他如何應對。”
“好!溪篌,你多加小心!”
兩人一拱手,便各自去了。
譚延闓這般做作,自然是演戲給衆人看,不能讓人以爲焦陳二人是自己殺的,茶陵譚家,百年清譽,這等事情,爭權奪利這種事情,自然是下面邀功要官的亂兵所爲。
但是農泉刃一到,將武昌漢軍馬上就到的消息一說,這戲便不演了。原本定的三推三讓只做了一半,譚延闓便急匆匆奔到都督府,走馬上任,一面說既往不咎,對叛亂的官兵不罰卻賞,一面對革命的士兵們說,自己還是要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
好容易將這軍心安頓下來,便將參與今日之事的官兵,都暗暗的安排都督府的後院。他自己卻領着衆人,直向城門外迎去。
天剛剛擦黑的時候,果然見一隊人馬絡繹而來。譚延闓仔細看去,發現武昌漢軍不過三千餘人,他心中頓時有了底。
蔣翊武不過是軍中草莽,哪裡是譚延闓這種世家子弟的對手,不一會兒便與譚延闓談的興高采烈。
不一會兒,吳兆麟與方信孺帶着後隊人馬也趕了過來。方信孺聽到焦達峰和陳作新已經領着一協人馬,前去援助武昌,心中只覺滑稽無比。暗想大哥那等人物,居然也會算錯。
兩方見罷,在城門口略談了一會兒,便由譚延闓安排,大部武昌漢軍都在城外軍營宿下,由馬榮坐鎮,蔣翊武、吳兆麟和方孝孺,卻帶着幾個衛士,去都督府中赴宴。
這一番相見,衆人都是歡喜無比。須知兩湖之地,向來富庶,自古便有“兩湖熟,天下足”的諺語。而且兩湖彼此相連,戰略位置極佳,迴旋空間廣闊。可以說,這兩湖一旦聯起手來,便能與滿清鬥個幾年。
心情既好,便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蔣翊武與吳兆麟二人經不住譚延闓等人一個勁的相勸,都喝了不少。好在衆人見方信孺只是一個少年,便不大在意,沒有多灌,方信孺前些月在東北,也練出來酒量,只是他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偷眼瞧着蔣吳二人有些多了,自己便也假裝喝醉,早早的癱在了桌下。
這一頓酒喝的甚長,結束時,月亮已經升的老高,但是長沙的天,卻沒有個準,不一會兒烏雲蓋月,夜就越發的黑了。
衛士們把喝醉的幾人架到客房裡,便也出去喝酒去了。方信孺黑暗中睜開眼睛,伸手將自己的重劍取了過來,放到牀頭。這才翻身睡去。
前半夜寂靜無事,方信孺有些奇怪,暗想或許是自己多心,便迷迷糊糊的終於睡去。誰知他剛一睡着,便聽窗外有人輕輕的敲着窗櫺。
“誰?”方信孺一激靈,便抽劍起身,貓身到窗前低聲問道。
“有要事相報,請開窗說話。”窗外的人也低聲說道。
方信孺低下身去,藏在一邊,用劍輕輕挑起窗栓,外面的人聽到聲音,一推窗戶,便竄了進來。
方信孺橫劍一指,“你究竟是誰?”
來人一身黑衣,蒙着面罩,進來之後,見是方信孺,愣了一下,“你不是蔣翊武?”
“我是方信孺,你究竟何人?”
來人搖搖頭,嘆了口氣,摘下面罩,對方信孺說道:“跟你說也一樣。我叫農泉刃,今日過來,是告訴你一件大事。”
原來農泉刃將諸般事情安排妥當,又去尋譚延昭,卻發現譚延昭閉門不見。他趕回都督府,門口的衛兵也不讓他進去。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便悄悄的溜進都督府,想一查究竟。
書中暗表,譚家中人,只以爲農泉刃是個精明幹練的書生,卻並不知道,農泉刃於技擊一道,也深有所得。昔日,農泉刃還在少時,曾在山中救過一個瞎眼的老頭,那老頭感念他心善,便傳授了他幾年功夫。這件事十分機密,便是農泉刃的父母,也不知道。
所以農泉刃夜黑之後,潛進都督府中,一路竄高伏低,竟無人發覺。
那飲宴的場景,落在農泉刃眼中,他便知道譚家究竟要做什麼。他復潛回後院,果然看到今日叛亂的士兵和譚傢俬養的刀手,在那裡枕戈待敵。
看到這般場景,農泉刃隱在暗處,心中十分矛盾。昨日他一時年少氣盛,也是譚家恩重,推脫不得,便獻計殺了焦陳二人。但是看到二人慷慨就義,自己心中委實覺得慚愧。本想一走了之,卻因武昌漢軍來的突然,被迫留了下來。看到此時的光景,他已然知曉,必是譚家族長定計,今夜要滅了蔣翊武等人。
農泉刃思忖再三,還是決定將此事告訴蔣翊武。希望將此事到此爲止,這是最好,若是不然,恐怕滿清未滅,漢軍倒先同室操戈,打個你死我活。
等方信孺聽完農泉刃所言,也不着急,也不驚慌,仔細的上下端詳着農泉刃。農泉刃被他盯的發急,“你要怎樣?”
方信孺哈哈一笑,“你居然能想到用通貨膨脹來做民變的由頭,看來果然是學貫中西。”
農泉刃聽完一愣,心中奇怪,“你怎麼知道這是通貨膨脹?”
方信孺正要回答,忽然聽到遠處響起啪啪的草木斷裂的聲音,他暗叫不好。便壓低聲音說道:“莫要管我,蔣翊武與吳兆麟在隔壁一屋,兩人喝的醉了,你去弄醒他們,讓他們領城外的漢軍進來。我去引開他們。”
“你要小心,要是他二人死了,長沙的局勢就徹底不可爲了。”
農泉刃被說的一愣,這正是剛纔自己要說的話。不及說話,卻見方信孺二指一搭窗扇,向上一掀,身子便如滑魚,溜了出去。農泉刃一見,知道方信孺的技擊手段,比陳作新還要高明幾分,便放下心來,開門竄出,尋了一盆涼水來,進了蔣翊武的屋中,也不說話,一盆水便淋了下去。
便是再醉上百倍,這一盆下去,人也醒了。蔣翊武一骨碌翻身而起,大口大口喘着氣,猛擡頭看見農泉刃,大驚失色,
“你是什麼人?”
農泉刃豎起食指,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壓低聲音,簡略的把事情說了一遍。當蔣翊武聽到方信孺一人去引開衆人後,哎呀大叫一聲。要是方信孺出了什麼三長兩短,自己回去可怎麼跟漢王交待?
蔣翊武不及多說,隨便找了些布帛,胡亂擦了擦頭上的水。也多虧了一盆水,自己的頭腦這下可清醒萬分。
他利落的穿好軍裝,把槍抽出,這時農泉刃已經把吳兆麟叫醒,兩人一碰頭,都覺得事情有些棘手,既想去城外領兵,又擔心方信孺,正在猶疑之間,農泉刃已然不耐,低聲說道:“那少年技擊了得,等閒人傷不了他。我們先去領兵,只要手中有兵,一切好辦!”
蔣翊武一咬牙,便說道:“好!便先去引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