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凱與紫皇密議,不知云何。數日後,世凱送諸孫輩於夏威夷一葉書院。其後若有孫,輒令送往。時人皆以爲此乃世凱以血脈爲質而得天下之權。後乃知,此實爲託孤也。
《民國史•袁世凱本紀》
冬已經深的透了,潑出去的水,不過一個轉身間,就能結成一層光溜溜的冰。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因這氣候,愈發的少了。前幾日滿清的皇室王公們一陣折騰,終於也在昨日車馬成行,從水路往天津去了,據說要在那裡乘船出海,去美利堅避難。他們這一走,讓迭經欺辱的北京城,真真的有了些末日的荒涼。
荒涼中也有幾處高樓在起。那荒廢的清華園,前日掛上了清華書院的牌子,實實的放了好一陣的煙火,讓這北京城似乎也有了些生氣,那寒冬的枯木中,彷彿也生出了一些新芽來。
晨曦過後,恭王府前,洪清諸人,錯雜而立。
“國史館果真要設在這恭王府嗎?”端方聽到要他任國史館長一職後,一直有些恍惚,到現在還有些在雲裡漂浮的感覺。今日一早來到恭王府前,忽聽要將恭王府改做國史館。他更有些暈眩,“有些不合制吧?”
“有什麼不合制的?”載泓淡淡說道,她看着這座富麗堂皇的府第,自己最美好的年華,都是與這座府第相伴,如今留給國史館,也算是一種託付,畢竟以後國事紛亂,恐怕只有國史館,才能庇佑它不遭譭棄,“大清都亡了,還有什麼制?這座府第,是我們清門百十年來的中樞所在,如今改作國史館,有午橋你坐鎮,也能好好傳承下去,不至於做了青草碧瓦堆。”
“門主說的極是,”朱崇禎在一旁也插言道:“我看肅王的府第,不如就做了清史館。”
“如此說來,那紫禁城前宮,不如也改作漢留的藏書樓吧?”載泓轉過頭,似笑非笑。
朱崇禎聞言,灑然一笑,“若是門主願意,倒是非常之好。有我洪清兩門相鎮,即便再有些不通禮法的,想必也不敢輕易生事。”
“你對世凱說,漢留也要留人在國史館,究竟是誰要留下?”載泓不再玩笑,正顏問道。
“我留下!”方孝孺閃身上前,朗聲答道。
“哦?”載泓不意竟是方孝孺,她本以爲是前些日子隨船而來的那些漢留人手中的一人,沒想到,卻是方孝孺,“你是武勝關前縱馬衝陣斬將的白馬少年吧?”
“不錯!正是我方孝孺!”
“你可知這國史館,不同以往。若是真進身其中,須與政治斷絕,不言不語,只能與故紙書堆相伴,不聾不盲,要秉筆直書,卻是會有生死之險,你年少名成,捫心自問,可受得了這種寂寞?”
“門主將我覷的忒也小了,”方孝孺大笑道,“我名爲方孝孺,方孝孺何人?五百年前,建文帝師,孤直忠臣,我既得其名號,豈會在乎這些虛名蝸利?實不瞞門主,這次我來故國,便未打算回去,漢留之業,我纔是繼往開來之人!”
“好!”載泓擊掌相贊,“有你此言,國史館便後繼有人!”
一旁的方信孺卻不知道此事,聽到方孝孺之言,愣了一會兒,好久才失聲問道:“二哥,你要留在這裡?”
“三弟,我平生所願,你也深知,留在這裡研習國學,是我求之不得之事!”
“但……”方信孺張張口,卻嚐到眼中之淚,心中感傷,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朱林在一旁呆呆站着,忽然抽出自己的短匕,緊跑幾步,翻過門檻,站在門廊內,雙手握匕,猛一使勁,將匕首刺入廊中,
“二哥,你放心,若是這裡有人敢在國史館生事,讓他先問問麼弟我手中的這把匕首!”
衆人見到朱林小小年紀,無名無力,卻做出這等事來,訝異之時,又覺幾分好笑,沒等笑出聲來,方信孺已經大步上前,行走之中,滄哴一聲,抽出自己佩劍,卻一把插在門廊地上,
“若是有人敢在國史館生事,須問過我方信孺之劍!”
宮本義英與宮本義雄對視一眼,也大步上前,抽出腰中太刀,一把插在地上。洪門衆人之後,清門衆人也不稍讓,德毅剛等人也紛紛上前,將自己兵刃插在門廊之中,一時間,門廊中林林雜雜,兩側插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刃,刀槍劍戟,弓斧短匕,肅然之極。
載泓與朱崇禎相互看看,微微一笑,兩人飛身到一側馬車旁。掀開遮步,現出裡面的物什來,衆人看去,才發現是兩塊大大的石碑。
朱崇禎與載泓一人一邊,運力擡起。這兩人是何等樣人,做這等事,自然是小菜一碟,不一會兒,便將兩塊石碑,豎在恭王府門前。
石碑高約丈餘,闊約三尺。兩人選的地理深合術數,兩塊石碑與王府若合一契,更增許多威嚴。
朱崇禎拍拍手,對載泓笑道:“門主先請!”
載泓搖搖頭,“一起吧!”
“好!”
兩人說完,縱身而起,揮出手中長刃,在石碑上揮刃落筆,只聽石粉簌簌而落,洪清中人紛紛閃到碑前,要看二人究竟要寫些什麼。
頃刻間,兩人落定,一陣北風吹過,拂去碑上殘留的石粉,現出字跡真身,衆人放眼看去,只見右面載泓所寫爲“千古風流”,左面朱崇禎所寫爲“江山留與”。
“千古風流!江山留與!”
“有這八個字在,若有人生事,也要拍着胸口問問自己,當不當得起我洪清之怒!”朱崇禎笑道。
這時,忽然袁克定騎馬奔了過來,奔到恭王府前,大聲喊道:“孫文回電!”
袁世凱大步走過去,從袁克定手中接過電文,自己卻不看,雙手恭恭敬敬捧着,送到載泓面前。
誰知載泓卻搖搖手,“政事已然委託於你,這電報,你看就好。”
朱崇禎在一旁也點頭笑道:“不錯,不錯,如今你纔是中華之主。”
袁世凱見兩人都這般說,只能拱手告罪,打開電文來看,卻一邊看,一邊高聲唸了出來:
“公方以旋轉乾坤自任,即知億兆屬望,而目前之地位尚不能不引嫌自避;故文雖暫時承乏,而虛位以待之心,終可大白於將來。望早定大計,以慰四萬萬人之渴望。”
聽到這電文,在場的洪清衆人,都撲哧一下樂了出來,連袁世凱唸完,也禁大笑起來。
孫文在這電文上說的清楚,他雖做了這總統之位,卻不過是“暫時承乏”,臨時過渡,將來若是袁世凱果然逼清帝退位,他自然虛位以待,將總統之位讓與你袁世凱。
一旁的朱林年少,不明白衆人在笑什麼,便問向旁邊的方孝孺,方孝孺哈哈一笑,卻反問朱林道:“阿林,你應該開始讀史記了吧?項羽本紀中,劉邦入了咸陽,是怎麼應付楚霸王的詢問的?”
朱林側着頭,仔細想了一下,朗聲背道:“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
衆人聽得朱林這童稚之言,忽然止住笑聲。德毅剛已然說道:“那孫文一介鄉野村夫,不通政務,不事生產,果然有如此野心,定要學那劉邦,做這中華之主嗎?”
載泓不言,卻把眼看向朱崇禎,眼中那意思,便是在問:“當日紫禁所言,如今果然應驗,項羽已出,劉邦歸位,這一場楚漢之爭 ,看來,正是要開幕了!你究竟要如何做?”
朱崇禎臉色凝重,忽然向袁世凱問道:“那孫文做的,究竟是總統之職,還是臨時總統?”
“並無臨時二字,實爲總統!”
“一心邀名的東西!”朱崇禎眉頭一皺,已經有些不悅,“此刻南國無錢無糧,**都是臨時,哪裡來的實名總統?文不成武不就,又在中華無甚根基,如何做的住?見局不明,恣意妄爲,真是好膽!”
見到朱崇禎這般怒氣,載泓倒是輕笑起來,“素聞這孫文在海外籌錢是把好手,說不準這次他歸來,帶着重金也說不定呀!”
“重金?”方信孺笑了,“以前他靠其兄在夏威夷的資產,數年前,我們到夏威夷時,他就已經將德伯的錢敗的光了。美利堅緻公堂處的資金,已被我們用來做漢留的費用,他能去何處尋來重金?說句實話,若是我們洪門不出人不出錢,他孫文便是一文不名!”
“怕就怕在這上,”朱崇禎怒氣過後,已然冷靜下來,他默默想了一會兒,便知道辛亥之事,隨着孫文建府,又平生了許多波折,“這孫文當年便能接日本的資財,如今身爲總統,若是逼得急了,恐怕更會與日本訂立私約,以換取日本人相助!”
“你們革命黨人,不是因爲我大清與列強簽訂不平等條約,纔要將我們驅逐嗎?怎麼此刻當了家,也要做自己反對的事嗎?”德毅剛有些驚疑不解。
“不當家哪裡知道柴米貴?”載泓嘆道,“如此說來,我們等不到國史館成禮那天了?”
“不錯,只怕我們即刻便須出發,”朱崇禎也嘆道:“若是等孫文當真簽了私約,就麻煩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