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你要說的話?”丁不仙擡了擡眼,一字一頓的說道:“若你不是鬼童朱林,這般賭約倒也有趣。可你是鬼童朱林,今日便是豁出湛盧劍不要,白蓮教上下也要將你的性命了斷在這上海灘!”
“是嗎?”朱林笑了笑,反手從腰間拔出手槍,在手中耍了個旋,“若是今日我不與諸位比這冷刃上的高下,玩玩這大眼擼子如何?”
這大眼擼子是振武堂銳士所配發的手槍,也是美利堅軍隊制式武器,因口徑比其餘手槍要大,便被洪門戲稱作大眼擼子。
朱林亮出手槍,丁不仙雖然沒見過,卻知道是西洋火器,他的臉色頓時一暗。但不過一瞬,丁不仙一揮手,身後四五人衝上前來,一字排開,手中卻持着老式的弓箭,一個個引弓搭箭,指向朱林。
“遇上你這等大仇,便是拼上幾人性命又如何?”丁不仙在後面冷冷說道:“你火器再快,我這裡有十餘張弓,加上胡老怪的十餘張,不信拼不掉你!”
“白蓮教的左護法丁不仙,是吧?”朱林歪歪頭,手中大眼擼子在食指上溜溜的轉了幾圈,左手又一次晃亮火折,火折一亮,朱林驀地身形一動,只見火光左右飄了一圈,一翻身又上了牆頭,倏忽間卻亮在地圖下,突突的火苗炙烤着牛皮紙,一股焦味慢慢在空中飄動。
“丁不仙不要這地圖,莫非祁家兄弟也不要了嗎?望山雖在湖北,可到底錦華山也算是地頭蛇,這賭約,祁家兄弟覺得如何?”
祁家兄弟早便想脫身而去,可地圖就在牆上掛着,一溜的屋檐遮住燈火,根本看不清楚。若是看不清楚,如何輕易便走?聽到朱林叫到頭上,祁家老大笑笑,江湖行事,有時便是和氣生財,這和稀泥的功夫,自然衆人都是修煉的成仙。
“丁護法,剛纔朱小哥兒的身法你也見了,”祁家老大開口勸道:“若是硬拼,且不說白蓮教能不能討的好去,便是京城的方編修知道了,只怕白蓮教從此是非就多了!這白蓮教剛剛恢復些元氣,丁護法,你可要三思啊!”
丁不仙看看祁家老大,又回頭看看胡勞怪,見那胡勞怪只是低頭摸着頸後的傷口,也不應聲,丁不仙便冷冷的哼了一聲,“我白蓮教做事,什麼時候計較過以後?當年殺洋人、滅洋教,我白蓮教衝鋒在前,事後卻被黑白兩道追殺,當時是何等危險?你見過我白蓮教人退縮嗎?”
“祁家兄弟,這是我們的私仇,與你無關!”
“可地圖與我有關!”祁家老大也有些動怒,“丁不仙,莫要不吃敬酒吃罰酒!我洪門中人,不是那麼好欺的!”
“祁老大!你要攔我?”
“今日有我錦華山在此,你就別想動朱小哥兒一個汗毛!”
說着祁家老大一揮手,屋上的站立的幾個洪門弓手也齊刷刷引弓搭箭,指向白蓮教!
正是劍拔弩張丁不仙與祁老大怒目相視之時,一個聲音呵斥道:“你們要在法租界內做什麼!眼裡還有我們青幫嗎!”
隨着聲音跟進火把油松的圈子的,一羣穿着法國巡捕衣服的華人嘩啦嘩啦拉動槍栓,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場中衆人。
跟着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慢悠悠踱進場中,方纔離去的羅三虎緊跟在那漢子身後,漢子揹着手踱到圈中,擡擡眼皮,看了一眼四周的三個幫會,嘴角抽動幾下,冷冷的道:“胡老怪,丁不仙,祁老大,這月的鴉片你們還想要嗎?”
一見到這漢子出現,丁不仙幾人面上陰冷的神色像是被這漢子的聲音吹去,立即換上了江南三月的溫暖和煦。丁不仙最先打拱笑道:“黃捕頭,哦,不不,黃督察,我們也就是在這裡散散步,正巧就遇上了。我丁不仙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在您黃督察的轄區犯事啊!”
一邊說着,丁不仙揮揮手,前面幾個弓手慌忙退了下去。鄧子咴低聲對朱林介紹道:“這漢子是法租界巡捕房的黃金榮,上海灘青幫的兵部侍郎。”
“什麼輩分?”朱林低聲問道。
“自號天字輩。”
“天字輩?”朱林呆了一呆,“元明興禮,大通悟覺。怎會有天?”
“比大多一橫。”鄧子咴難得的嘿嘿笑道。
“撲哧”,一旁的尹維峻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是個空子。”
黃金榮從未拜過老頭子,自然也沒開過香堂,自他在上海稱霸之後,頭等忌諱的便是“空子”二字。此刻他本正在享受丁不仙等人的恭敬,冷不丁這“空子”二字鑽入耳中,登時將黃金榮的怒火放煙火般竄起三丈高。
“來人,”黃金榮大聲喝道:“把那邊的三個刁民給我綁了!”
“砰”的一聲槍響,子彈“嗖”的一聲打在黃金榮的腳前,黃金榮“啊呀”一聲跳了起來,緊着就退後兩步,跟着後面幾個端槍的華人巡捕也嚇的一哆嗦,“砰砰砰”連着開了幾槍,卻都打到天下去了。
朱林右手溜溜的旋着柯爾特,從檐下的陰影中也踱步出來,衝着黃金榮笑笑:“黃侍郎是嗎?我是朱林,四年前也在這東南江湖上行走過,黃侍郎當真問也不問,上來便要拿人嗎?”
黃金榮驚慌的臉色先是豬肝一樣紅漲,聽到朱林的話,牙咬的嘣嘣響響,不過也就響了一會兒,牙齒便分了開來,黃金榮開口便笑,“原來是振武堂的朱公子,失敬失敬,真是沒想到,朱公子會重回這上海灘,我說您這大駕光臨,怎麼也不通知一聲,自古洪青是一家,要知道您來了,我怎麼也得去碼頭迎迎您不是?”
“這羣地方幫會真不曉事,您沒受驚吧?是兄弟我管教不力,朱公子您千萬別生氣。”
說着,黃金榮回頭對着丁不仙幾人呵斥道:“今夜你們居然衝撞朱公子,這個月的例錢加倍,鴉片加價三成!”
“這倒不必了,”朱林慢悠悠笑道:“我與這三位朋友想做個賭約,正好缺個見證人,黃侍郎來的正好,不如給我們做一個見證。”
“沒問題,朱公子賭什麼?我包您通吃!”
“黃侍郎真是會開玩笑。”朱林微微搖搖頭,衝着牆上的地圖一指,“這裡有張地圖,煩勞黃侍郎派兩個弟兄在這而看着,讓它就這麼掛上三天,哦,掛上一個月吧。再幫忙通知一下江南道上的朋友,若誰有興趣,儘可來看這望山地圖,三月之內,先得湛盧劍立於望山之巔者,我海外洪門認他做江南武林之主!”
聽着朱林的話,本自一旁雞啄米的黃金榮唬了一跳,比剛纔朱林一槍打在他腳前還吃驚,“朱……公……子,您說的這張地圖,是……湛盧劍的藏圖?”
“不錯!”
黃金榮嚥了咽口中的唾沫,粗大的喉結動了又動,臉上乾笑的表情比哭也差不到哪裡,心中委實在破口大罵:“這是望山地圖啊!這他*媽*的是望山地圖啊!讓人在這兒看一個月?是有病還是瘋子呀!這裡是法租界,法租界呀!洋人多的跟牛毛似的,就好中國這點古玩藝,要是他*媽*的洋人也攙和進來,這能鬧出多少是非!這天殺的振武堂,四年來就他*媽一點沒改過!這大洋的航船怎麼就握在你們手裡!也就是看在鴉片的份上,不然你的死活關老子屁事!”
嘿嘿乾笑了幾下,黃金榮正要開口,遠處又是一陣喧鬧,跟着一個粗武的聲音叫道:“剛纔誰在那裡打槍?不知道是夜裡嗎!”
跟着一羣燈籠在暗處飛快而來,走到近前,衆人才看見是一羣兵士,後面還跟着一頂四人擡的紅呢小轎,裡面傳出陣陣咳聲,顯然是轎中之人是有病在身。
爲首一個軍官見到黃金榮,臉色更是寒冷,衝着黃金榮就是一頓喝斥:“你是法租界的捕頭,怎麼讓人在暗夜裡打槍?不知道我家將軍身體不好,需要靜養嗎!大夜裡一堆人在這裡幹什麼!”
那軍官劈頭蓋臉而來,黃金榮卻歪八字站着,拿手指掏掏耳朵,又在火光下看了看挖出來的耳屎,隨手彈出,待那軍官喊完,黃金榮慢悠悠哼道:
“朱長官,這是法租界,不是雲南,這裡的人是有自由的,就是我們巡捕房,也不能隨便抓人。方纔問過這幾個兄弟,他們說自己是來散步的,散步偶遇老朋友,也算他鄉遇故知,放幾聲槍慶賀慶賀,有什麼打緊?要是您老人家怕聽槍響,找團棉花堵上耳朵就是了!”
這朱長官縱橫沙場,什麼時候受過人這樣陰陽怪氣的指着鼻子說“怕聽槍響”?他一怒之下,從腰中一把掏出駁殼槍,一撥機頭就指向黃金榮。卻見黃金榮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撥槍頭,冷冷說道:“朱長官,在這上海灘,還輪不到你們滇軍來主事!”
一陣咳聲從轎中傳了出來,咳聲稍稍止歇,裡面之人一挑轎簾,走了出來。黃金榮冷眼看去,卻唬了一跳,見那人一身戎裝,瘦小精幹,手中捏着一方手帕,捂在口前。黃金榮與那人目光一對,登時打個寒戰。
呵呵笑了幾下,黃金榮“啪”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賠笑道:“不知道是鬆坡將軍在此,金榮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金榮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