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櫻默默的退下,突然又被呂太后出聲喚住,呂櫻心中一喜,忙答應一聲轉過身來,卻聽見呂太后冷冷道:“回去之後老老實實的呆在府裡,此事已經塵埃落定,你是想也不用想了。如果讓哀家知道你又整出什麼幺蛾子來,休怪哀家不講情面。去吧!”
呂櫻身子一僵,木然的答應一聲,一腳輕一腳重的向外走去,心中既悲且憤:姑姑竟然,這麼對她說話!她從來沒有這麼對她過,從來沒有!
呂櫻氣得身子輕輕的發起抖來,不甘、不忿、不服,卻再也不敢生出半點兒的壞心。她知道姑姑的手段,那絕對不是同她開玩笑。
呂太后長長的舒了口氣,目光落在那下了一半的棋局上,揮手淡淡道:“收了去吧!”語氣中帶着淺淺的愉悅,彷彿有什麼極重要的事情塵埃落定了一樣。
她的心思,這個世上自然沒有誰敢說完全猜透,她愉悅,自有她愉悅的理由。
沈佺嶄露頭角得太快,快的令人措手不及,要命的是,以她叱吒政壇幾十年的經驗,她竟然有點看不透、拿不準他!
自回京之後,沈佺的行事作風完全沒有章法可尋,說他低調吧,還沒進城就先和自己孃家的人硬碰硬了一場,還撂下狠話;說他狂妄吧,他從未自誇過自己的軍功戰績,回兵部之後即便對一般的將領也不曾露出半分輕視淡漠之色。除了該拿的那一份,他沒有貪污半分不該拿的銀子,嚴於律己,謹奉國法,但在姚家糧款清算一事上卻毫不猶豫的使陰招向戶部和兵部施壓,不給他們半點兒拖延搪塞之餘地!
暗中親近周氏的勳貴們請他赴宴,他去;清流們邀他共聚,他去;呂氏一族請他喝酒,他也去——把酒盡歡、賓主盡興之後依然大言不慚的鄙視不屑呂家的嬌嬌女平津翁主!他看起來跟誰都走得近,其實跟誰都不近。只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他可以跟任何人稱兄道弟,但凡觸及他的底線,他也不怕當衆翻臉!可翻臉過後,事情做了了斷,他依舊可以滿不在乎繼續同人來往喝酒。
呂太后心中不安了,這種看不透、無法掌控的感覺非常不好,她不能容忍這種感覺繼續下去。
她從來不怕臣子們功高震主,不怕他們本事大,因爲本事再大的人也有致命的弱點,或者是貪財,或者是好色,或者是戀權,或者是怕死,或者是好名,或者是父母妻兒的性命,或者是朋友之間的義氣,或者是過於清高好潔的性子,或者是某種其人樂此不彼而旁人莫名其妙的嗜好……
總之,只要是個人,就沒有例外!她只需要通過這一點,就可以將人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不怕他飛出去。可是沈佺,她找不到這麼一種弱點。
他不貪財、不好色、不戀權、不怕死、不好名,沒有什麼好到可以讓他交心付出一切的朋友,性情高潔?根本不搭邊!至於其他的嗜好,也沒有!
而更要命的是,他的童年過得不太幸福,跟家人的感情甚是冷淡,如今父兄已逝,母子之間也沒什麼感情,其餘三房的叔父堂兄弟們,更是一個個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親情?那是提都不用提!
呂太后越琢磨心底的不安越盛,如果是普通臣子,既然掌控不住那就索性尋個藉口殺了一了百了。但凡君主想要一個臣子的命多的是方法!即便無法可想,不也還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一說嗎?
但沈佺她不能殺,一者沈家世襲王爵,不是那麼輕易動的了;二者他剛剛立了大功,她不能冷了軍方和百姓們的心;三者對於沈佺她頗爲欣賞,真心有幾分愛才不捨之意;四者,她還指望着他替她領兵出戰、守衛疆土呢!萬一邊疆再有蠻族來犯,讓她打哪兒再找像沈佺這樣的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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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不得,掌控不了,那怎麼辦?只能想辦法掌控!必須要想出辦法!呂太后也是個不信邪的,她不信這世上真的有人一點兒缺點都沒有!
當沈佺與呂櫻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時,呂太后心中豁然開朗。是啊,先前怎麼沒想到呢?只要他變成了呂家的女婿,成了呂家的人,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很樂於看到這種狀況,便給兄長去了密旨,恰好兄長也有此意,兩人一拍即合。爲了讓這門親事更多幾分傳奇色彩,成就一段英雄美人的千古佳話,呂太后突發奇想,命兄長不必主動,且讓他們這麼相處着,等處出感情來,不怕沈佺不乖乖的上呂門提親!
呂放也覺得如此甚好:連鎮西王沈大將軍都主動巴着我們呂家,你們那些雜魚還等什麼?
不料,他們沒有等到沈佺上門提親,反而等來了沈佺請旨求親,求娶的竟是皇商姚家的二小姐!
衆人震驚,盡數譁然。呂太后又驚又怒,差點兒沒當場發作起來!
呂太后原以爲自己將此事壓下,沈佺應該識趣,不料這人竟然死不悔改,反而再次上折請旨,一副非姚家二小姐不娶的架勢!
呂太后覽摺子冷笑,留中不發,傳旨鎮西王求見一概不宣!她倒要看看,他能跟她硬扛到幾時!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沈佺是鐵了心玩真的了,之後的事情越演越烈,越鬧越大,因爲呂櫻不知天高地厚的瞎鬧一氣,將雲家、禮親王都攪合了進來。她頭疼的揉揉太陽穴,這件事情不能再放縱下去了,必須得做個了斷。
於是兩天前,沈佺再次請見的時候她準了。
一開始,她還好言好語的勸說沈佺,沈佺油鹽不進,她也怒了,厲聲將他訓斥,暗示他她可以奪走他如今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爵位和性命。沈佺依舊不爲所動。
她盯了他良久,君臣二人終於都心平氣和下來,打了那個賭。
此時,她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事情的結果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事已至此,她也樂得順水推舟成全他們。
更重要的是,一直以來鬱結心中關於沈佺的結終於解開了!因爲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姚存慧,就是沈佺的死穴!
相比國之猛將的效忠,侄女的親事又算的了什麼?更何況這本來就是她自作多情!
所以,呂太后雖然輸了賭局,心情卻是格外的愉悅。其實倒不是心胸真的那麼開闊,開闊到被臣子贏了非但半點兒不在乎還笑得挺歡,看起來挺高興!
失去的與得到的比起來,她已經賺了!而她是一個很懂得權衡的人。
“來人,研墨!”呂太后回到興和宮,興致勃勃的便命女官上前。
這道聖旨,早該擬了。
呂太后執筆時又頓了頓,凝神淺思,嗯,索性好人做到底,再加一道恩旨,錦上添花吧!
姚存慧和沈佺離了呂太后跟前,隨着小太監一步步向着宮外走去。
小太監在前,姚存慧隨後,沈佺在最後,宮闈嚴禁,院牆深深,兩人不敢交談,連相互對視一眼也不曾,只有地上拉得長長的影子不時交疊,又不時錯開。
即便沒有交流,兩人垂着的眉眼中俱滿是笑意,輕抿的脣角也止不住的勾起微微的弧度。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比失而復得的感覺更加令人快活。那種明明已經因爲失去而絕望卻又生生急轉直下的衝擊,足以令人欣喜若狂!
“鎮西王、姚小姐請吧!老奴該回去覆命了!”小太監在宮門處頓住,低眉垂眼微微躬身。
“有勞小公公!”沈佺笑着遞過一張銀票,在小太監的恭送聲中,與姚存慧一前一後出了皇宮。
踏出那鑲着縱橫各九顆巨大銅釘的深硃色厚重宮門,姚存慧雙肩下意識一鬆,緩緩的舒了口氣。擡眸望向雲淡風輕的天空,依然那般明朗而高遠,姚存慧卻感到一種恍然隔世的錯覺。
“二小姐!”姚家的馬車緩緩的駛過來,看到二小姐平安出來,車伕老何下意識舒了口氣。
“咱們回府吧!”姚存慧向老何點頭笑笑,轉身望向沈佺。
“我是前天進的宮,馬車早回府了,你得送我一程。”沈佺笑笑,毫不客氣的上了馬車。
“先去沈府吧,送鎮西王回去。”姚存慧無奈輕笑。
“是,二小姐!”老何精神振了振,“籲——”的一聲,輕輕拉着繮繩調轉馬頭,揮起了鞭子。
馬車中的氣氛有點兒微妙,剛剛逃過一劫的兩人,在那一刻兩顆心明明靠得那麼近,可是此時卻又彷彿有什麼東西隔着,好像對視一眼都不應該。
“呵呵!”沈佺輕輕笑了起來,姚存慧的心中彷彿被投入的石子漾起了漣漪,一圈一圈的盪漾開去。
她的心中驟然鬆弛了下來,不覺也笑了,擡眸望向沈佺,四目相接,無聲流淌着彼此會意的情愫。
沈佺伸出手將她的手掌整個握住,笑着說道:“剛纔你走在我面前,步子看起來有些搖搖晃晃的,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擔心你一個不穩就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