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茗跟着沈月塵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看着她待人接物,處理大事小情,暗自有了不少的感觸。
小姐看起來是沒什麼脾氣,平平淡淡的,但其實很有主見,也很聰明,偶爾訓起人來,也是字字犀利,讓人無地自容。
沈老太太聞言微微沉‘吟’道:“無論如何,你們都要用心辦事,莫要貪圖安逸,心裡一定要時時刻刻想着爲主子分憂解難才行。我當初選中你,讓你過來朱家享福,也是因爲你夠機靈,所以別讓我失望啊。”
‘春’茗連忙正‘色’道:“老夫人的提攜照顧之恩,‘春’茗沒齒難忘,定當竭盡全力照顧好小姐,讓您安心無憂。”
沈老太太故意敲打敲打她幾句,只覺得如今沈月塵在朱家地位穩固,處處受寵,周圍免不了會有許多諂媚巴結之人。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昇天。如今,‘春’茗她們在朱家也算得上是有些體面了,若是太過沾沾自喜,擺不好的位置的話,可就麻煩了。
‘春’茗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沈老太太,一路回了西側院,卻發現沈月塵已經不再房中,不免微微詫異,正要發問,便見兩個小丫鬟來傳話道:“老夫人那邊,剛剛來人說明少爺有點咳嗽,大‘奶’‘奶’帶着吳媽過去了。”
今早晨起的時候,明哥兒一半的身子‘露’在了被子的外面,結果便有些着涼了,午飯過後,便偶爾乾咳幾聲,額頭‘摸’着還有點熱熱的。
沈月塵近來把‘精’力都放在了朱錦堂的身上,對明哥兒略有疏忽,如今,聽說他病了,不免心生愧疚,連忙和吳媽過去看看。
這會,明哥兒正一臉悶悶不樂地坐在‘牀’上,不過只是咳嗽了幾聲而已,就被黎氏寸步不離地看住了,哪也去不了,連動一動都不行。
沈月塵匆匆趕來,才一進屋,便徑直走向明哥兒,擡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見他沒有發燒,方纔安下心來。
黎氏早早地命人熬好了‘藥’,只是還未等端到明哥兒的面前,就被沈月塵攔了下來。
黎氏見狀,不免詫異道:“怎麼了?”
沈月塵聞着那‘藥’汁苦澀,味道甚濃,忙道:“明哥兒只是有點着涼,還不用喝‘藥’這麼嚴重。”
黎氏和她的意見不同,只道:“若是不吃‘藥’,萬一嚴重了可怎麼辦?”
沈月塵微微搖頭,擺手示意丫鬟們把‘藥’端走,靜靜道:“是‘藥’三分毒,多吃總是無益。而且,咱們明哥兒的年紀還小……”說完,她望向那正要端‘藥’出去的小丫鬟,吩咐道:“你吩咐廚房的人,選一個最大最好的蘋果,洗淨了,然後平切成蓋,再用勺子把裡面挖成空心,加入川貝末和一勺蜂蜜,蓋好果蓋,兩邊用牙籤穩穩地固定好了,隔水小火燉一個時辰,再給明少爺端過來。“””
那丫鬟聽得一臉認真,生怕自己落記了什麼。心想,大‘奶’‘奶’說得這是什麼東西,她還從來沒見過呢。
黎氏隨即問道:“你說的這是什麼?”
沈月塵微微一笑:“蘋果川貝蜂蜜湯,給小孩子治傷風着涼的,還可以潤肺祛痰。”
黎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這方法倒是新鮮。”
沈月塵道:“小時候,不小心傷風着涼的時候,吳媽就會這麼給我做,所以久而久之地,我也就記住了。”
吳媽聞言,連忙福了福身子道:“這蘋果川貝蜂蜜水,奴婢做得比較順手,不如讓奴婢和那丫鬟一起去吧。”
黎氏點點頭,淡淡道:“那自然最好不過了。”
吳媽應聲而去,黎氏瞧着‘牀’上悶悶不樂的明哥兒,對着沈月塵說道:“這孩子和我鬧了好半天的彆扭了,你快去哄哄他吧。老太太這會還在廂房歇着,我過去陪陪她。”
沈月塵點一點頭,起身送走了黎氏。
明哥兒抱着被子坐在‘牀’上,故意不看沈月塵,低頭擺‘弄’着自己的手指頭。
沈月塵瞧了瞧他,便擺擺手,吩咐屋裡的丫鬟們各自做事去,不用都候在這裡等着。
她原以爲等屋子裡的人都走乾淨了,明哥兒就會和自己說話了,誰知,他還是繼續悶頭不語,臉上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沈月塵擡手‘揉’了‘揉’他的頭,問道:“幹嘛氣鼓鼓的樣子?我已經讓人把苦‘藥’換成蜂蜜湯了,你還不滿意嗎?”
明哥兒瞥了她一眼,偏過頭道:“我纔不稀罕呢。”
沈月塵挨着他的‘牀’邊坐下來,又道:“幹嘛這麼大的火氣?有誰招惹你了不成?”
明哥兒聞言,忽地‘挺’直腰板,蹙着眉,質問起她來道:“你們統統都招惹我了。一個整天把我管得像是坐牢一樣,一個忽冷忽熱不照面,想起來纔看我一眼,不想起來的時候,就只顧自己快活,沒義氣!”
沈月塵聽了這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起來,“含沙‘射’影可不是好習慣。”
“重‘色’輕友也不是好習慣。”
她說一句,他便回一句,氣鼓鼓的樣子,像是攢了好久的氣兒。
沈月塵輕抿着‘脣’,無奈地搖了搖頭。只覺,明哥兒真是越來越像個孩子了,像個孩子一樣的孩子氣。
明哥兒見她沒了話說,便又道:“這會沒話說了吧。哼!虧得我爲你忙東忙西的,可你的眼睛裡就只能看見他一個人。”
明哥兒說完這話,忽覺有些怪怪的,自己怎麼聽起來像是個吃醋的怨‘婦’似的。
沈月塵的心情原本還有些沉悶,這會被明哥兒這麼一攪和,反倒是變得輕鬆了不少。
他真是不知愁爲何物啊。哪裡知道這些天,她的日子過得有多辛苦……
“你爹就要出遠‘門’了,我多陪陪他,難道不對嗎?他這一走可要好幾個月呢,晚上我抱你過去,讓他再多看看你。”
明哥兒聽出她話中濃濃的不捨,不禁擡頭看了她一眼,繼而又轉過頭,道:“瞧你不捨得的,好男兒志在四方,成天悶在算是怎麼回事?你們‘女’人家就是麻煩!我最受不了那些哭哭啼啼的場面了,你還是讓我這裡好了。”
聽着他口齒不清的稚嫩聲音,說出這樣的話,只讓人覺得好笑又無奈。
沈月塵輕點了一下他的腦‘門’兒,道:“小沒良心的,你爹現在所努力的一切,將來可都是你的。”
明哥兒是長房長孫,長大以後,理應和朱錦堂一樣繼承家業,做未來的當家人。
明哥兒不以爲然地撇撇嘴:“我可不想當個守財奴。這家業還是給你肚子裡的孩子留着吧。”
他雖是朱家的長房長孫,但到底不算是百分百的朱家人。再說了,當個富甲一方的土皇帝有什麼意思啊,要當就當真皇帝!
沈月塵眉頭稍稍挑起,道:“你是長房長孫,不繼承家業的話,你想做什麼?”
明哥兒見她問起這個,不禁擡起自己小胳膊,拍了兩下,含笑道:“只要我能快點長大,把那身好本事練回來,自然是想怎麼活就怎麼活了!”
沈月塵看着他洋洋得意的臉,只是搖了搖頭。
“你這是白日做夢。”
她已經有些瞭解明哥兒的心思了,他想要做的,不是尋常人所求的出人頭地,高官厚祿,而是自己的獨創一片天,這樣的事情,現在對他而言,堪比癡人說夢。
明哥兒見她不信,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小小地一個人兒,卻想要擺出一個有氣勢的姿勢來,反而更添滑稽。
不過,他的語氣卻十分認真道:“你可別小看了我,我如今是身不由己,只能呆在這深宅大院裡陪你們打發時間。一旦我這副身子骨長大了,沒人能留得住我。”
沈月塵皺起了眉,不想讓他繼續說下去了,只道:“你的宏偉大業,等長大了再說。可再你長大之前,你還是得先聽我的。”
須臾,丫鬟們把蘋果川貝蜂蜜水端了上來。
沈月塵親自餵給了明哥兒,等他喝完之後,便道:“今明兩晚都在西院睡吧,你爹後天就要走了。”說完,也不等他啃聲,便讓吳媽把他抱了起來。
明哥兒嘴上雖說不願意,但最後還是半推半就地留下來了。
是夜,明哥兒安穩地睡在了沈月塵和朱錦堂的中間,小小的身體,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裡,幾乎佔據了將近半張‘牀’的位置。
他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睡在一起了。
沈月塵和朱錦堂都是側着身,面對面着,輕聲細語地說着話,直到睡意來襲。
夜深人靜時,沈月塵緩緩坐起身來,藉着窗外明亮皎潔的月光,打量着他們父子倆人,只覺有些神奇。
他們的臉頰輪廓,五官眉眼,幾乎一模一樣,儘管內裡的差異巨大,但外表看起來是那麼相似。
沈月塵微微一笑,俯身在兩人的眉心處輕‘吻’一下,暗暗祝願他們父子倆都能有一個好夢。
朱錦堂啓程的那天,是個難得一見的清涼天,白雲朵朵,還伴着些許微風,陽光不似平時那般炙熱。
沈月塵親手替朱錦堂整理好衣飾,把他的衣領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外面的小廝來催,方纔止住了手。
離別之際,再多的話也難說出口。
沈月塵只是微微笑着,將朱錦堂送出‘門’口,柔聲道:“妾身祝大爺一路順風,平平安安,馬到功成。大爺一定要早點回來,妾身等着您。”
朱錦堂握着她的手,點了點頭:“我保證,一定早去早回。”
當着長輩們的面,兩人也不好太過癡纏,朱錦堂臨走時,只是撫了撫沈月塵的肚子,便轉身踏着大步朝‘門’外去了,背影瀟灑而利落。
沈月塵看着他騎上高頭大馬,衝着自己輕輕點頭,目光明亮透徹,信心滿滿地和衆人告別。
待他策馬轉身的那一刻,沈月塵輕輕的收了笑,眸光也隨之黯然了下來。
老太太眼中含淚,低頭嘆了一口氣道:“都回了吧,都回了。”
衆人紛紛應聲,唯有沈月塵像是沒聽見似的,依然站在原地。
老太太見狀,也不忍心叫她,索‘性’隨她一個人再多站一會兒。
待人都散了之後,吳媽上前一步,輕輕握住沈月塵的手,道:“小姐放心,大爺一定會平安順利,早去早回的。”
沈月塵沉‘吟’片刻,方纔開口道:“媽媽,我後悔了。”
吳媽聞言微微一怔,問道:“小姐您怎麼了?”
“我不該讓他走的,媽媽,我後悔了……”
不過只是片刻的功夫而已,可沈月塵卻已經開始思念起他了。她突然開始覺得後悔了,後悔自己爲何不能用盡辦法把他留下……
吳媽心中微微泛酸,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猶豫半響才道:“小姐不要後悔,您讓大爺走是對的。”
沈月塵微微搖頭,輕喃着說道:“不,我不該讓他走的,這也許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蠢最蠢的事情了。”